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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国恨 岁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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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天桥左近,都是卖杂货、变花招、江湖闲杂人等聚居的所在。韦小宝还没走近,只见二十名差役蜂拥而来,两名捕快带头,手拖铁链,锁拿着五个衣衫褴褛的小贩,。差役手中举着七八小麦杆轧成的草把,草把上插满了冰糖葫芦。这五个小贩显然都是卖冰糖葫芦的。

韦小宝心中一动,闪在一旁,眼见众差役锁着五名小贩而去,只听得人丛中有个老者叹道:“这年头儿,连卖冰糖葫芦也犯了天条啦。”韦小宝正待询问,忽听得咳嗽一声,有小我私家挨进身来,弓腰曲背,满头鹤发,正是“八臂猿猴”徐天川。他向韦小宝使个眼色,转身便走。韦小宝跟在他后面。

来到清静处,徐天川道:“韦香主,天大的喜事。”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我将吴立身他们救出去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说道:“那也没什么。”徐天川怒视道:“没什么?总舵主到了!”

韦小宝一惊,道:“我……我师父到了?”徐天川道:“正是,是昨晚到的,要我设法通知韦香主,马上去和他老人家相会。”韦小宝道:“是,是!”跟师父划分了泰半年,功夫一点也没练,师父一见到,连忙便会核办练功的进境,只有缴一份白卷,那便如何是好?支吾道:“天子差我出来服务,连忙就须回报。我办完了事,再去见师父罢。”徐天川道:“总舵主付托,他在北京不能多耽,请韦香主无论如何马上去见他老人家。”韦小宝见无可推托,只得硬着头皮,随着徐天川来到天地会聚会的下处,心想:“早知这样,这几天我赖在宫里不出来啦。师父总不能到宫里来揪我出去。”还没进胡同,便见天地会兄弟们散在街边巷口,给总舵主把风。进屋之后,一道道门也都有人扼守。

来到后厅,只见陈近南居中而坐,正和李力世、关安基、樊纲、玄贞道人、祁彪清待人说话。韦小宝抢上前去,拜伏在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来啦,可想煞门生了。”陈近南笑道:“好,好,好孩子,各人都很夸奖你呢。”韦小宝站起身来,见师父脸色甚和,放下了一半心,说道:“师父身子安好?”陈近南微笑道:“我很好。你功夫练得怎样了?有什么不明确的地方没有?”

韦小宝早地寻思,师父考察武功时拿什么话来推搪,师父十分精明,可不容易骗过,只有随机应变,说道:“不明确的地方多着呢。好容易盼到师父来了,正要请师父指点。”

陈近南微笑道:“很好,这一次我要为你多耽几日,好好点拨你一下。”正说到这里,守门的一名弟兄急遽进来,躬身道:“启禀总舵主:有人拜山,说是云南沐王府的沐剑声和柳大洪。”陈近南大喜,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快去迎接。”韦小宝道:“门生没换过装束,未便跟他们相见。”陈近南道:“是,你在后边等我罢。”

天地会一行人出去迎客,韦小宝转到厅后,搬了张椅子坐着。

过不多时,便听到柳大洪爽朗的笑声,说道:“在下生平有个志愿,要见一见天下闻名的陈总舵主,今日得如所愿,认真喜欢得紧。”陈近南道:“承蒙柳老英雄抬爱,在下愧不敢当。”众人说着话,走进厅来,分宾主坐下。沐剑声道:“贵会韦香主不在这里吗?在下要亲口向他致谢。韦香主大恩大德,敝处上下,无不谢谢。”陈近南还不知原因,奇道:“韦小宝小小孩子,小公爷如此谦光,太抬举小孩子们了。”只听一人高声道:“在下师徒和这刘师侄的性命,都是韦香主救的。韦香主义薄云天,在下曾向贵会钱师傅说过,贵会如有驱策,姓吴的师徒随时衔命。”说话的正是“摇头狮子”吴立身。陈近南不明这里,问道:“钱兄弟,那是怎么一回事?”

钱老本陪着吴立身等三人同去沐剑声住处,当下便被留住了酒肉款待。然后沐剑声、柳大洪亲自率同众人,请钱老本带路,到天地会的下处来致谢,没推测总舵主驾到,这时听陈近南问起,便简略说了经由,说道韦香主有个好朋侪在清宫做太监,受了韦香主之托,掉臂危险,将失陷在宫里的吴立身等三人救了出来。陈近南一听,便知什么韦香主的好朋侪云云,就是韦小宝自己,心下甚喜,笑道:“小公爷,柳老爷子,吴年迈,三位可太客套了。敝会和沐王府同气连枝,自己人有难,脱手相援,那是理所虽然,说得上什么感恩报德?那韦小宝是在下的小徒,年幼不懂事,只是于这‘义气’二字,倒还瞧得极重……”说到这里,心下沉吟:“小宝混在清宫之中,原来十分隐秘,只盼他能密查到宫中重要秘密,以利反清复明大业。既然做了这等大事出来,江湖上早晚都市知道,倘若再向沐王府隐瞒,便显得不够朋侪了。”吴立身道:“我们很想见一见韦香主,亲口向他致谢。”

陈近南笑道:“各人是好朋侪,这事虽然关连不小,却也不能相瞒。混在宫里当小太监的,就是我那小徒韦小宝自己。小宝,你出来见过众位前辈。”

韦小宝在厅壁后应道:“是!”转身出来,向众人抱拳行礼。

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一齐站起,为大惊讶。沐剑声没想到韦香主就是小太监;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没想到救他们性命的小太监,竟然即是天地会的韦香主。韦小宝笑嘻嘻的向吴立身道:“吴老爷子,适才在皇宫之中,晚辈跟你说的是假名字,你老可别见责。”吴立身道:“身处险地,自当如此。我先前便曾跟敖彪说,这位小英雄服务清洁利落,有继续,有气概,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鞑子宫中,怎会有如此人才?我们都希奇。原来是天地会的香主,那……嘿嘿,怪不得,怪不得!”说着翘起了大拇指,不住摇头,满脸赞叹钦佩之色。

“摇头狮子”吴立身是柳大洪的师弟,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陈近南听他这等赞美自己徒弟,心中大喜,笑道:“吴兄可别太夸奖了,宠坏了小孩子。”柳大洪仰起头来,哈哈大笑,说道:“陈总舵主,你一人可占尽了武林中的自制。武功这等了得,声名如此响亮,手创的天地会这般兴旺,连收的徒儿,也是这么给你增光。”陈近南拱手道:“柳老爷子这话,可连我也宠坏了。”柳大洪道:“陈总舵主,姓柳的生平佩服之人,没有几个。你的神姿为人,教我打从心底里佩服出来。日后赶跑了鞑子,咱们朱五太子登了龙庭,这宰相嘛,非请你来当不行。”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在下无德无能,怎敢居这高位?”祁彪清插口道:“柳老爷,未来赶跑了鞑子,朱三太子登极为帝,中兴大明,这天下戎马大元帅的职位,大伙儿一定请你老人家来当的。”柳大洪圆睁双眼,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朱三太子?”祁彪清道:“隆武天子殉国,留下的朱三太子,行宫眼下设在台湾。他日还我河山,朱三太子自然正位为君。”

柳大洪霍地站起,厉声道:“天地会这次救了我师弟和徒弟,我们很承你们的情,可是大明天子的正统,却半点也错忽不得。祁老弟,真命天子显着是朱五太子。永历天子乃是大明正统,天下皆知,你可不得乱说。”

陈近南道:“柳老爷子请勿努怒,咱们眼前大事,乃是联络湖湖好汉,共反满清,至于未来到底是朱三太子照旧朱五太子做天子,说来还早得很,不用先务了自己人的和气。大明帝系的正统谁属,自然是大事,可也不是咱们做臣子的一时三刻所能争得明确。来来来,摆上酒来,大伙儿先喝个痛快。只要各人同心协力,将鞑子杀光了,什么事不能逐步商量?”沐剑声摇头道:“陈总舵主这话可差池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保朱五太子,决不是贪图什么荣华富贵。陈总舵主只要明确昼命所归,向朱五太子效忠,我们沐王贵寓下,尽归陈总舵主驱策,不敢有违。”陈近南微笑摇头,说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朱三太子好端端在台湾。台湾数十万军民,天地会十数弟兄,早已向朱三太子效忠。”

柳大洪双眼一瞪,高声道:“陈总舵主说什么数十万军民,十数万弟兄,岂非想倚多为胜吗?可是天下千千万万黎民,都知道永历天子在缅甸殉国,是大明最后的一位天子。咱们不立永历天子的子孙,又怎对得起这位受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死于横死的大明天子?”他原来声若洪钟,这一高声说话,更是震耳欲聋,但说到厥后,心头酸楚,话声竟然嘶哑。

陈近南这次来到北京,原是得悉徐天川为了唐王、桂王正统谁属之事,与沐王府白氏兄弟起了争执,以致失手打死白寒松。他一心以反清复明大业为重,倘若鞑子尚未打跑,自己伙里先争斗个为亦乐乎,反清大事肯定障碍重重。是以他得讯之后,星夜从河南赶到京城,只盼能以极端忍让,取得沐王府的原宥。到北京后一问,局势远比所预料的为佳,天地会在京人众由韦小宝率领,已和沐王府的首脑会过面,双方并未破脸,颇有转圜余地,待知韦小宝又救了吴立身三人,则徐天川误杀白寒松之事定可揭过无疑。不意祁彪清和柳大洪提到唐桂之争,情势又渐趋剑拔弩张。眼见柳大洪说到永历帝殉国之事,老泪涔涔而下,禁不住心中一酸,说道:“永历陛下殉国,天人共愤。昔人言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况且我汉人多过鞑子百倍?鞑子势力虽大,我大男子只须万众一心,何愁不能驱除胡虏,还我河山。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咱们大仇未报,岂可自己先起争执?今日之计,咱们须当同心协力,杀了吴三桂那厮,为永历陛下报仇,为沐老公爷报仇。”

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一齐站起,齐声道:“对极,对极!”有的人泪如泉涌,有的人全身发抖,都是激动无比。

陈近南道:“到底正统在隆武,照旧永历,现在也不忙细辩。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天下英雄,只要是谁杀了吴三桂,各人都奉他下令!”沐剑声之父沐天波为吴三桂所杀,他日日夜夜所想,就是如何杀了吴三桂,听陈近南这么说,首先叫了出来:“正是,哪一个杀了吴三桂,天下英雄都奉他下令。”

陈近南道:“沐小公爷,敝会就跟贵府立这么一个誓约,是贵府的英雄杀了吴三桂,天地会上下都奉沐王府的下令……”沐剑声接着道:“是天地会的英雄杀了吴三桂,云南沐家自沐剑声以次,个个都奉天地会陈总舵主下令!”两人伸来手来,拍的一声,击了一掌。

江湖之上,倘若三击掌立誓,那就决计不行再有忏悔。

二人又待击第二掌,忽听得屋顶有人一声长笑,说道:“要是我杀了吴三桂呢?”工具屋角上都有人喝问:“什么人?”天地会守在屋上的人抢近盘问。接着拍的一声轻响,一人从屋面跃入天井,厅上长窗无风自开,一个青影迅捷无伦的闪将进来。

东边关安基,徐天川,西边柳大洪,吴立身同时出掌张臂相拦。那人轻轻一纵,从四人头顶跃过,已站在陈近南和沐剑声身前。

关徐柳吴四人协力,居然没能将此人拦住。此人一足刚落地,四人的手指都已抓在他身上,关安基抓住他右肩,徐天川抓住他右胁,柳大洪捏住了他左臂,吴立身则是双手齐施,抓住了他后腰。四人所使的全是上乘的擒特长法。那人并不反抗,笑道:“天地会和沐王府是这样搪塞好朋侪么?”

众人见这人一身青衣长袍,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高瘦,瞧容貌是个文弱书生。

陈近南抱拳道:“足下尊姓台甫?是好朋侪么?”

那书生笑道:“不是好朋侪,也不来了。”突然间身子急缩,似乎成为一个肉团。关安基等四人手中蓦然松了,都抓了个空。嗤嗤裂帛声中,一团青影向上拔起。

陈近南一声长笑,右手疾抓。那书生脱却四人掌握,猛感左足踝上陡紧,犹如铁箍一般箍住。他右足疾出,径踢陈近南面门。这一脚劲力奇大,陈近南顺手提起身旁茶几一挡,拍的一声,一张红木茶几登时破损。陈近南右手甩出,将他往地下掷去。那书生臀部着地,身子却如在水面滑行,在青砖上直溜了出去,溜出数丈,腰一挺,靠墙站起。关安基,徐天川,柳大洪,吴立身四人手中,各自抓住一块布片,却是将那书生身上青布长袍各自拉了一大片下来。这几下兔起鹘落,行动迅捷无比。六人脱手清洁利落,旁观众人看得清楚,忍不住高声喝彩。这中间喝彩声最响,照旧那“铁背苍龙”柳大洪。吴立身连连摇头,脸上却是又忸怩,又佩服的神情。陈近南微笑道:“左右既是好朋侪,何不请坐品茗?”那书生拱手道:“这杯茶原是要叨扰的。”踱着方步走近,向众人团团一揖,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各人若不是亲眼见他显示身手,真难相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竟会身负如此上乘武功。

陈近南笑道:“左右何须太谦?请上座!”

那书生摇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得与众位英雄并坐,已是生平最大幸事,又怎敢上座?陈总舵主,你适才问我姓名,未及即答,好生失敬。在下姓李,草字西华。”陈近南,柳大洪等听他自报姓名,均想:“武林之中,没听到有李西华这一号人物,那多数假名了。但少年英雄之中,也没听到有哪一位身具如此武功。”陈近南道:“在下眼光如豆,江湖上出了左右这样一位英雄,竟未得知,好生忸怩。”李西华哈哈一笑,道:“人道天地会陈总舵主待人老实,果真名不虚传。你听了贱名,倘若说道:‘久仰,久仰’,在下心中,难免有三分瞧你不起了。在下初出茅庐,江湖上没半点名头,连我自己也不久仰自己,况且别人?哈哈哈哈!”

陈近南微笑道:“今日一会,李兄台甫播于江湖,以后任谁见到李兄,都要说一声‘久仰,’了”这句话实是极高的称誉,人人都听得出来。天地会,沐王府的四大能手居然拦他不住,抓他不牢,陈近南和他对了两招,也不外略占上风,如此身手,不数日间自然遐迩知闻。李西华摇手道:“否则,在下适才所使的,都不外是小巧功夫,难免有些歪路左道。这位老爷子使招‘云中现爪’,抓得我手臂险些断折。这位爱摇头的大胡子朋侪双手抓住我后腰,想必是一招‘搏兔手’,抓得我哭又不是,笑又不是。这位白胡子老公公这招‘白猿取桃’,真把我胁下这块肉作蟠桃儿一般,牢牢拿住,再不愿放。这位长胡子朋侪使的这一手……嗯,嗯。招数巧妙,是不是‘城隍扳小鬼’啊?”关安基左手大拇指一翘,认可他说得不错。实在这一招本名‘小鬼扳城隍’,他倒转来说,乃是自谦之词。关安基等四人同时脱手,抓住他身子,到他跃起挣脱,不外片晌之间,他竟能将四人所使招数说得丝毫无误,这份见况,似乎在武功之上。

柳大洪道:“李兄,你这身手了得,眼光更是了得。”

李西华摇手道:“老爷子夸奖了。四位适才使在兄弟身上的,岂论哪一招,都能取人性命。但四位点到即止,没伤到在下半分,四位前辈手底留情,在下甚是谢谢。”

柳大洪等心下大悦,这“云中现爪”,“搏兔手”,“白猿取桃”,“小鬼板城隆”四招,每一招确然都能化成极厉害的杀手,只须加上一把劲即是。李西华指出这节,大增他四人脸色泽。陈近南道:“李兄来临,不知有何见教?”李西华道:“这里先得告一个罪。在下对陈总舵主向来仰慕,这次无意之中,得悉陈总舵主来到北京,说什么要来瞻仰神姿。只是没人引见,只好造次做个不速之客,在屋顶之上,偷听到了几位的说话。在下恨吴三桂这奸贼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忍不住多口,众位恕罪。”说着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众人一齐站起还礼。天地会和沐王府几位首脑自行通了姓名。韦小宝虽是天地会首脑,现在在北京名位仅次于陈近南,但见李西华的眼光始终不转到自己脸眄,便不说话。沐剑声道:“左右既是吴贼的对头,咱们敌忾同仇,乃是同道,不妨结盟携手,其谋诛此巨猾。”李西华道:“正是,正是。适才小公爷和陈总舵主正在三击掌立誓,却给在下冒冒失失的打断了。两位三击掌之后,在下也来拍三掌可好?”柳大洪道:“左右是说,倘若左右杀了吴三桂,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都得听奉左右下令?”李西华道:“那可万万不敢。在下是后生小子,得能追随众位英雄,已是心满足足,哪敢说下令英雄?”

柳大洪点了颔首道:“那么左右心目之中,认为隆武,永历,哪一位先帝才是大明的正统?”当年柳大洪追随永历天子和沐天波转战西南,自滇入缅,履历无尽艰险,效果永历天子照旧给吴三桂害死,他立下血誓,要扶助永历后人重登皇位。陈近南顾全概略,不愿为此而生争执,但这位热血满腔的老英雄却念兹在兹于斯。李西华说道:“在下有一句不入耳的言语,众位莫怪。”柳大洪脸上微微变色,抢着问道:“左右是鲁王旧部?”当年明朝崇祯天子死后,在各地自立抗清的,先有福王,厥后有唐王,鲁王和桂王。柳大洪一言出口,马上知道这话说错了,瞧这李西华的年岁,说不定照旧生于清兵入关之后,决不能是鲁王的旧部,又问:“左右祖先是是鲁王旧部?”李西华不答他的询问,说道:“未来驱除了鞑子,崇祯,福王,唐王,鲁王,桂王的子孙,谁都可做天子。实在只要是汉人,哪一个不行做天子?沐小公爷,柳老爷子何尝不行?台湾的郑王爷,陈总舵主自己,也不见得不行以啊。大明太祖天子赶走蒙古天子,并没去再请宋朝赵家的子孙,来做天子,自己身登大宝,人人心悦诚服。”

他这番话人人闻所未闻,无不脸上变色。

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厉声道:“你这几句话认真犯上作乱。咱们都是大明遗民,孤臣孽子,只求兴复明朝,岂可存这等狼子野心?”李西华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柳老爷子,晚辈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那即是适才提及过的。大宋末年,蒙古鞑子占了我汉人的花花山河,我大明洪武帝龙兴凤阳,赶走鞑子,为什么不立赵氏子孙为帝?”柳大洪哼了一声,道:“赵氏子孙气数已尽,这山河是太祖天子血战得来,自然不会拱手转给赵氏?况且赵氏子孙于赶走鞑子一事无尺寸之功,就算太祖天子肯送,天下黎民和诸将士卒也必不平。”

李西华道:“这就是了。未来朱氏子孙有没有劳绩,现在谁也不知。倘若劳绩大,人人推戴,这皇位旁人决计不抢不去;如果也无尺寸之功,就算登上了龙庭,只怕也坐不稳。柳老爷子,反清大业千头万绪,有的当急,有的可缓。杀吴三桂为急,立新天子可缓。”柳大洪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喃喃的道:“什么可急可缓?我看一切都急,恨不得一古脑儿全都办妥了才好。”

李西华道:“杀吴三桂当急者,因吴贼年岁已高,若不早杀,给他寿终正寝,岂不成为天下仁人义士的终身大恨?至于奉立新君,那是赶走鞑子之后的事,咱们只愁打不挎鞑子,至于要奉立一位有道明君,总是找获得的。”

陈近南听他侃侃说来,入情入理,甚是佩服,说道:“李兄之言有理,但不知如何诛杀吴三桂那奸贼,要听李兄宏论。”李西华道:“不敢当,晚辈正要向列位领教。”沐剑声道:“陈总舵主有何卓识?”陈近南道:“依在下之见,吴贼作孽太大,单在杀他一人,可万万抵不了罪,总须搞得他身败名裂,满门老幼,杀得寸草不存,连一切追随他为非作歹的兵将下属,也都一网打尽,方消了我大汉千千万万黎民心头之恨。”柳大洪拍桌大叫:“对极,对极!陈总舵主的话,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老弟,我听了你这话,心痒难搔,你有什么奇策,能杀得吴贼合府满门,鸡犬不留?”一把抓住陈近南手臂,不住摇动,道:“快说,快说!”

陈近南微笑道:“这是大伙儿的盼愿,在下哪有什么奇谋妙策,能如此搪塞吴三桂。”柳大洪“哦”的一声,放脱了陈近南的手腋,失望之情,见于颜色。

陈近南伸脱手掌,向沐剑声道:“咱们尚有两记没击。”

沐剑声道:“正是!”伸手和他轻轻击了两掌。

陈近南转头向李西华道:“李兄,咱们也来击三掌如何?”说着伸出了手掌。

李西华站起身来,恭顺重敬的道:“陈总舵主要是诛杀了吴贼,李某自当恭奉天地会下令,不敢有违。李某倘若荣幸,得能手刃这神奸巨恶,只求陈总舵主赏脸,与李某义结金兰,让在下奉你为兄,除此之外,不敢复有他求。”陈近南笑道:“李贤弟,你可太也瞧得起我了。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韦小宝在一旁瞧着群雄慷慨的神情,忍不住百脉贲张,恨不得自己年岁连忙大了,武功连忙高了,也如这位李西华一般,在众位英雄之前,大出风头。听得师父说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禁喃喃自语:“驷马难追,驷马难追。”心想:“他妈的,驷马是匹什么马,跑得这么快?”

陈近南付托属下摆起筵席,和群雄饮宴。席间李西华谈笑风生,见闻甚博,但始终不露自己的门派家数,身世泉源。

李力世和苏冈向他引见群豪。李西华见韦小宝年岁幼小,居然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不禁大是惊讶,待知他是陈近南的徒弟,心道:“原来如此。”他喝了几杯酒,先行告辞。陈近南送到门边,在他身边低声道:“李贤弟,适才愚兄不知你是友是敌,多有冒犯,抓住你足踝之时使了暗劲。这劲力两个时辰之后便发作。你不行丝毫动劲化解,在泥地掘出个窟窿,全身埋在其中,只露出口鼻呼吸,逐日埋四个时辰,共须掩埋七天,便无后患。”

李西华一惊,高声道:“我已中了你的‘凝血神抓’?”

陈近南道:“贤弟勿须恐慌,依此法化解,绝无大患。愚兄冒失冒犯,贤弟勿怪。”李西华脸上惊惶之色随即隐去,笑道:“那是小弟自作自受。”叹了口所,道:“今日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躬身行礼飘然而去。

柳大洪道:“陈总舵主,你在他身上施了‘凝血神抓’?听说中此神抓之,三天后全身血液逐步凝聚,酿成了浆糊一般,无药可治,到底是否如此?”陈近南道:“这功夫太过阴毒,小弟素来不敢轻施,只是见他武功厉害,又窃听了我们的秘密,不明他是何居心,才暗算了他。这可不是灼烁磊落的行径,说来忸怩。”沐剑声道:“此人若是鞑子鹰犬,或是吴三桂的下属,陈总舵主如不将他制住,咱们的秘密泄露出去,为祸不小。陈总舵主一举手间便已制敌,令对方受损而不自知,这等神功,令人好生佩服。”陈近南又为白寒松之死向白寒枫深致歉意。白寒枫道:“陈总舵主,此事休得再提。先兄人死不能复生,韦香主救了吴师叔他们三人,在下好生谢谢。”

沐剑声心中记挂着妹子下落,但听天地会群雄不提,也未便多问,以免显得有怀疑对方之意。又饮了几巡酒,沐剑声等起身告辞。韦小宝道:“小公爷,你们最好搬一搬迁,早晚鞑子便会派兵来跟你们捣乱。虽然你们不怕,但鞑子兵越来越多,一时之间,恐怕也杀不了这许多。”柳大洪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得好,多谢你看护。我们马上搬迁即是。”沐剑声道:“陈总舵主,韦香主,众位朋侪,青山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沐王府众人辞出后,陈近南道:“小宝,跟我来,我瞧瞧你这几个月来,功夫进境怎样。”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脸上登时变色,应道:“是,是。”随着师父走进东边一间厢房,说道:“师父,天子派我盘问宫中刺客的下落,门生可得赶着回报。”

陈近南道:“什么刺客下落?”他昨晚刚到,于宫中有刺客之事,只约略听说。

韦小宝便将沐王府群豪入宫行刺,意图移祸于吴三桂等情说了。陈近南吁了口吻,道:“有这等事?”他虽多历风浪,但得悉此事也是颇为震动,说道:“沐家这些朋侪胆气粗豪,竟然放肆入宫。我还道他们三数人去行刺天子,因而被擒,原来照旧为了搪塞吴三桂这奸贼。你救了吴立身他们三人,再回宫去,不怕危险吗?”

韦小宝要逞英雄,自然不说释放刺客是奉了天子下令,回宫去绝无危险,吹牛道:“门生已拉了几个替死鬼,将事情推在他们头上,看来一时三刻,未必会疑心到门生身上。师父叫我在宫里密查消息,倘若为了救沐王府的人,以后不回宫,岂不误了师父大事?”

陈近南甚喜,说道:“对,咱们已跟沐剑声三击掌立誓,按理说,沐王府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决不能是天地会的对手。我跟他们立这个约,一来省得争执唐桂正统,伤了两家和气,鞑子未灭,我们汉人的好汉先行自相残杀起来,大事如何可成?二来如能将沐王府收归本会,也大大增强我天地会的气力。原来他们竟敢入宫大闹,足见为了搞倒吴贼,无所不用其极。咱们也须起劲以赴,否则给他们抢了先,天地会须奉沐王府下令,大伙儿岂不脸上无光?”韦小宝道:“是啊,沐小公爷有什么本事,只不外仗着有个好爸爸,如果我投胎在他娘肚里,一样的是个沐小公爷。像师父这样大英雄大好汉,倘若不得不听命于他,可把我气死了。”陈近南一生之中,不知听过了几多捧场谄谀的言语,但这几句话出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口,以为甚是真诚可喜,禁不住微微一笑。他可不知韦小宝天性原已十分机伶,而妓院与皇宫两处,更是天下最虚伪最奸诈的所在,韦小宝浸身子这两地之中,其机巧獍狯早已远胜于寻常大人。陈近南在天地会中,日常相处的均是坦怀相待的好汉男子,哪想获得这个小门生言不由衷,十句话中恐怕有五六句就靠不住。他拍拍韦小宝肩头,微笑道:“小孩子懂什么?你怎知沐家小公爷没什么本事?”

韦小宝道:“他派人去皇宫行刺,徒然送了许多手下人的性命,对吴三桂却丝毫无损,那即是没本事,可说是大大的笨蛋。”陈近南道:“你怎知对吴三桂丝毫无损?”韦小宝道:“这沐家小公爷用的战略是极笨的。他叫进宫行刺的人,所穿的亵服上缝了‘平西王府’的字,所用兵刃上又刻了‘平西王府’或‘大明山海关总兵府’的字。鞑子又不是笨蛋,自然会想到,如果真是吴三桂的手下,为什么会用刻上了字的武器?”陈近南颔首道:“这话倒也不错。”

韦小宝又道:“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正在北京,带了大批珠宝财物向天子纳贡。吴三桂真要行刺天子,不会在这时候。再说,他行刺天子干什么?只不外是想起兵造反,自己做天子。他一起兵,鞑子连忙抓住他儿子杀了。他为什么好端的派儿子来北京送死?”陈近南又颔首道:“不错。”实在韦小宝虽然机敏,究竟年岁尚幼,于军国大事,人情世故所知极有限,这几条理由,他是半条也想不出的,恰好康熙曾经跟他说过,便在师父眼前装作是自己见到的事理。

陈近南一听之下,以为这徒儿见事明确,天地会中武功能手不少,头脑如此清楚之人却没几个。当初他让这孩子任青木堂香主,只为了省得青木堂中两派纷争,先应了众人誓言,逐步再选立贤能,韦小宝既是自己门生,届时命他退位让贤即是。这时听了他这番话,暗想:“这孩子有胆有识,现在已颇为了不起,再磨练得几年,便认真做青木堂香主,也未必便输了给其余九位香主。”问道:“鞑子已知道了没有?”韦小宝道:“现在还不大明确,不外天子像已起疑心。他今早召集了侍卫,叫他们演习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有个侍卫演了这几招,各人在纷纷议论。门生在旁瞧着,记得了两招。”当下将“高山流水”“横扫千军”这两招使了出来。

陈近南叹道:“沐王府果真没有人才。这显着是沐家拳,清宫侍卫中能手不少,哪有认不出来的?”韦小宝道:“门生曾见风际中风年迈与玄贞道长演过,意料鞑子侍卫们会认得出。只怕鞑子要搜查拿人。因此适才劝沐家小公爷早些出城躲避。”陈近南道:“很是,很是!你现下便回宫去探询,明日再来,我再传你武功。”

韦小宝听得师父暂不查考自己武功,心中大喜,急遽行礼告辞,心想:“今晚临急抱佛脚,请小郡主将师父那本武功秘诀上的话读来听听,好歹记得一些,明儿师父问起,几多有点儿工具交接。师父只能怪我练得差池,可不能怪我贪懒不用功。谁要他没时候教我呢?他要怪,只能怪自己。”

韦小宝回到宫里上书房,康熙正在批阅奏章,一见到他,便放下了笔,问道:“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有?”韦小宝道:“皇上臆则屡中,半点儿不错,造反的主儿,果真是云南沐家的。”康熙喜道:“认真如此?那好极了。瞧多隆的脸色,他现下还不愿信呢?你探到了什么?”韦小宝道:“这三名刺客,原来一口咬定是吴三桂的下属,多总管将他们打得死去活来,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改口。”康熙道:“多隆武功不错,却是个莽夫。”韦小宝道:“仆从奉了皇上圣旨,用蒙汗药将看守的侍卫迷倒,恰好皇太后派了四名太监来,说要立时动手将刺客正法。仆从斗胆,就依照皇上部署下的战略,当着刺客之面,将四名太监杀了,将刺客领出宫去。这三个反贼果真半点也没起疑。”康熙微笑道:“适才多隆来报,说道太后手下的一名太监头儿放走了刺客,我正希奇,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韦小宝道:“皇上可不能跟太后说,否则仆从小命不保。太后已骂过我一顿,说仆从只对皇上忠心,差池太后效忠。实在太后和皇上又分什么了?再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终究只有皇上的圣旨才算得数。太后没问过皇上,就下旨将刺客杀了,于原理也不大合。”

康熙不去理他的挑拨离间,说道:“我自不会跟太后说。那三名刺客厥后怎样?”

韦小宝道:“我领他们出得宫去,他们三人自行告诉了我真姓名。原来那老的叫作‘摇头狮子’吴立身,两名小的,一个叫敖彪,一个叫刘一舟。他们向我千恩万谢,终于给仆从骗倒,带我去见他们主人。果真不出皇上所料,漆黑主持的是个年轻人,这些反贼叫他作小公爷,真姓名叫做沐剑声,是沐天波的儿子。他手下有个武功极高的老头儿,叫什么‘铁背苍龙’柳大洪,尚有‘圣手居士’苏冈哪,白氏双侠中的白二侠白寒枫等等一干人。划分住在杨柳胡同和西坑子胡同两处。”

康熙道:“你都见到了?”韦小宝道:“都见到了。他们说,天下老黎民道,皇上年岁虽然不大,却是圣明无比,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天子,他们便有大大的胆子,也不敢害皇上。前晚所以进宫来厮闹,完全是想陷害吴三桂,以抨击他害死沐天波的大仇。”这几句马屁拍得难免过了分,康熙亲政未久,天下黎民不会便已歌功颂德,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熙听说黎民颂扬自已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天子,禁不住大悦,微笑道:“我也没行过什么惠民的仁政,‘圣明无比’云云,是你杜撰出来的罢?”

韦小宝道:“不,不!是他们亲口说的。各人都说鳌拜这巨猾臣蹂躏糟踏良民,老黎民们恨他恨到骨头里。皇上一上来就把他杀了,那是大大的好事。他们捧场你是什么鸟生,又是什么鱼汤。仆从也不大懂,想来总是好话,听得可开心得紧。”康熙一怔,随即明确,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尧舜禹汤,他妈的,什么鸟生鱼汤!”他想尧舜禹汤的捧场,韦小宝决计不会捏造出,自不会假。哪知道说书先生说“英烈传”之时,曾说群臣不停颂扬朱元璋是尧舜禹汤,韦小宝听得熟了,虽不明其意,却知“鸟生鱼汤”乃是专拍天子马屁的好话,朱元璋每次听了,都是“龙颜大悦”。

韦小宝这时这句话用在小天子身,果真见康熙也是“龙颜大悦”,笑得极是欢快,知道这马屁拍对了,问道:“皇上,‘鸟生鱼汤’到底是什么工具?”康熙笑道:“还在鸟生鱼汤?你这家伙可真没半点学问。尧舜禹汤是古代的四位有道明君,大圣大智,有仁德于天下的好天子。”韦小宝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反贼倒也不是全然不明确事理。”康熙道:“虽是如此,也不能让他们就逃走,快传多隆来。”韦小宝应了,出去将御前侍卫总管多隆传进上书房来。康熙付托多隆:“反贼果真是云南沐家的人,你向导侍卫,连忙便去擒拿。小桂子,反贼一伙有些什么角色,你跟多总管说说。”韦小宝当下将沐剑声,柳大洪等人的姓名说了。

多隆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铁背苍龙’在漆黑主持,这批贼子来头可是不小。那‘摇头狮子’吴立身,仆从也听过他的名字,没想到在宫里关了他一日一夜,却查不到他的内情。仆从倘若智慧一点,见到他总是摇头,早该就想到了。如不是圣上明断,我们侍卫房里的人,都认定是吴三桂的人。”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就怕他们这时早已走了,这一次未必拿获得。”顿了一顿,又道:“既知道了正主儿,就算这次拿不到,也没什么大碍。就怕咱们蒙在鼓里,上了人家的当还不知道。”多隆道:“是,是,仆从们胡涂,幸好主子英明,否则可不得了。”叩头告退,连忙点人去拿。康熙道:“小桂子,我慈宁宫请安,你跟我来。”韦小宝应道:“是!”想到要见太后,禁不住提心吊胆。康熙道:“你没精打彩干什么?我带你去见太后,正为的是要保你头上的脑壳。”韦小宝应道:“是,是!”

到了慈宁宫,康熙向太后请了安,禀明刺客泉源,说道是自己派小桂子居心放走了刺客,终于查明晰真相。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小桂子,你可醒目得很哪!”

韦小宝跪下又再叩头,道:“那是皇上臆则屡中,一切早都算定了,仆从不外奉皇上驱使服务而已。仆从所干的事,重新至尾全是皇上付托的,仆从自己可没拿半点主意。”太后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顽皮厮闹,可不是皇上付托办的罢!小孩子家出得宫去,一定随处去玩耍了,可到天桥看花招没有?买了冰糖葫芦没有?”

韦小宝想到在天桥上见到官差捉拿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料来定是太后所遣,她怕那人将消息传去五台山见告瑞栋,便不分青红皂白,将天桥一带所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抓了,自然不分青红皂白,尽数砍了,念及她手段的狠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是,是!”

太后微笑道:“我问你哪,你买了冰糖葫芦来吃没有?”

韦小宝道:“回太后的话:仆从在街上听人说道:‘这几日天桥不大清静,必门提督府派人将贩卖冰糖葫芦有小贩都捉去了,说道内里有不少歹人。因此原来卖冰糖葫芦的,现下都改了行,有的卖凉糕儿,有的卖花生,尚有转业卖酸枣,卖甜饼的,这些人仆从见得多,有些面目很熟,他们都说不卖冰糖葫芦啦。尚有一个真是可笑,说要到什么五台山,六台山去,贩些僧人们吃的素馒头来卖。”

太后竖眉震怒,自然明确韦小宝这番话的用意,那是说这个传讯之人没给抓着,以后也别想抓他获得,随即微微冷笑,说道:“很好,你很好,很醒目。天子,我想要他在我身边服务,你瞧怎么瞧?”

康熙这些日来驱使韦小宝服务,甚是得力,倚同左右手一般,这次亲来慈宁宫,即是要向太后解释,韦小宝杀了太后所遣的四名太监,是奉自己之命,请太后不要怪责于他,突然听得太后要人,禁不住一怔。他事母甚孝,太后虽不是他亲生母亲,但他自细由太后抚育长大,实和亲母无异,自是不敢违拗,微笑道:“小桂子,太后抬举你,还不赶忙谢恩?”

韦小宝听得太后向天子要人,已然吓得魂飞天外,一时心下胡涂,只想拔腿飞驰,就此逃出皇宫,再也不回来了,听得康熙这么说,忙应道:“是,是!”连连叩头,说道:“多谢太后膏泽,皇上膏泽!”

太后冷笑道:“怎么啦?你只愿服侍皇上,不愿服侍我,是不是?”韦小宝道:“服侍太后和皇上都是一样,仆从一样忠心耿耿,起劲服务。”太后道:“那就好了。御御膳房的差使,你也不用当了,专门在慈宁宫即是。”韦小宝道:“是,多谢太后膏泽。”康熙见太后要了韦小宝,怏怏不乐,说了几句闲话,便辞了出来。韦小宝随着出去。太后道:“小桂子,你留着,让旁人跟皇上回去。我有件事交给你办。”

韦小宝道:“是!”眼怔怔瞧着康熙的背影出了慈宁宫,心想:“你这一去,我可就糟了,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着你。”忍不住便想大哭。

太后逐步品茗,目不转睛的审察韦小宝,只看得他心中发毛,过了良久,问道:“那到五台山去贩卖素馒头的,什么时候再回北京?”韦小宝道:“仆从不知道。”太后道:“你什么时候再去会他?”韦小宝随口胡诌:“仆从跟他约好,一个月后相会,不外不地在天桥上了。”太后说:“在什么地方?”韦小宝道:“他说到那时候,他自然会设法通知仆从。”

太后点了颔首,道:“那你就在慈宁宫里,等他的消息好了。”双掌轻轻一拍,内室走了一名宫女出来。

这宫女已有三十五六岁年岁,体态极肥,脚步却甚轻盈,脸如满月,眼小嘴大,笑嘻嘻的向太后弯腰请安。

太后道:“这个小太监名叫小桂子,又斗胆又厮闹,我倒很喜欢他。”那宫女微笑道:“是,这个小兄弟果真挺灵巧的。小兄弟,我名叫柳燕,你叫我姊姊好了。”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你是肥猪!”笑道:“是柳燕姊姊,你这名字叫得真好,身材恰似杨柳,走路轻快,就像一只小燕儿。”在太后跟前,旁的宫女哪敢说半句这等轻佻言语,但韦小宝明知无幸,这种话说了是这样,不说也是这样,那么不说也是白饶。

柳燕嘻嘻一笑,说道:“小兄弟,你这张嘴可也真甜。”

太后道:“他子邬甜,脚也也快。柳燕,你说有什么法子,叫他不会东奔西跑,在宫里乱走乱撞?”柳燕道:“太后把他交给仆从,让我好悦目管着就是。”太后摇头道:“这小猴儿滑溜得紧,你看他不住的。我派瑞栋去传他,他却甜言甜言,将瑞栋这胆小鬼吓跑了。我又派了四名太监去传他,他勾通侍卫,将这四人杀了。我再派四人,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竟将董金魁他们四人又都害死了。”

柳燕啧啧连声,笑道:“啊哟,小兄弟,你这可也太顽皮啦,那不是难搪塞得紧吗?太后,看来只有将他一双腿儿砍了,让他乖乖的躺着,那不是清静太平得多吗?”

太后叹了口吻,道:“我看也只有这法儿了。”

韦小宝纵身而起,往门外便奔。

他左脚刚跨出门口,蓦觉头皮一紧,辫子已给人拉住,随着脑壳向后一仰,身不由主的便一个筋斗,倒翻了已往,心口一痛,一只脚已踏有胸膛之上。只见那只脚肥肥大大,穿着一只红色绣金花的缎鞋,自是给柳燕踏住了。韦小宝情急之下,冲口骂道:“臭婆娘,快松开你的臭脚!”柳燕脚上微一使劲,韦小宝胸口十几根肋骨格格乱响,连气也喘不外来。只听柳燕笑道:“小兄弟,你一双脚倒香得很,我挺想砍下来闻闻。”

韦小宝心想太后恨自己入骨,大可将自己一双脚砍了,再派人抬着,去见瑞栋传讯的人,还可漆黑派遣能手,随着那人上五台山去,将瑞栋杀了。但世上早已没有瑞栋这一号人,西洋镜终究要拆穿,眼前大事,是要保住这一双腿,现在吓唬已然无用,只有出之于利诱,便冷冷的道:“太后,你砍了我的腿不打紧,就算砍了脑壳,小桂子也不外矮了截,没有什么,惋惜那‘四十二章经’,嘿嘿,嘿嘿……”

太后一听到‘四十二章经’五字,立时站起,问道:“你说什么?”

韦小宝道:“我说那几部‘四十二章经’未免有点儿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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