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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都护玉门关不设 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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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突然伸手在桌上一拍,笑道:“有了,有了,我另外尚有个公正法子。”伸手入怀,取出两粒骰子,吹一口吻,掷在桌上,说道:“你不想接触,又不愿二一添作五,咱们来掷骰子,从北京到莫斯科,算是一万里旅程,咱们分成十份,每份一千里。我跟你掷骰子赌十场,每一场的赌注是一千里领土。如果你运气好,赢足十场,那么一直到北京城下的土地,都算罗刹国的。”费要多罗哼了一声,道:“要是我输足十场呢?”韦小宝笑道:“那你自己说好了。”费要多罗道:“岂非莫斯科以东的万里山河,就通统都是中国的了?”韦小宝道:“我猜你运气也不会这样差,十场之中连一场也赢不了。你只消赢得一场,就保住了一千里土地,两场二千里,赢得六场,就有自制了。”费要多罗怒道:“有甚么自制?莫斯科以东六千里,原来就是俄国地方。七千里、八千里,也都是俄国的地方。”韦小宝与费要多罗二人不住口的谈判,作翻译的荷兰教士在旁不停低声译成中国话。佟国纲、索额图等听在耳里,初时以为费要多罗横蛮无理,竟然要以黑龙江为界,直逼中国辽东,那是满洲龙兴之地,如何可受夷狄之逼?心中都感恼怒;厥后听得韦小宝说渴欲接触立功,以求裂土封王,俄使便显得色厉内荏,不敢接口:再听得韦小宝东拉西扯,什么交流封邑、二一添作五、又是甚么掷骰子划界,每注一千里土地,明知是乱说八道,对方是决计不会允许,但费要多罗的气焰却已大挫,均想:“罗刹人横蛮,确是名不虚传,要是跟他们一本正经的谈判,非处下风不行。皇上派韦公爵来主持和议,果真大有知人之明。这番邦鬼子是野生番,也只有韦公爵这等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才气跟他针锋相对,以蛮制蛮。”佟国纲、索额图等大臣体面上对韦小宝虽都十分敬重客套,心底里却着实瞧他不起,均觉他不外是皇上宠幸的一个小丑弄臣,通常言谈行事,往往出丑露乖,却偏偏又恬不知耻,自鸣自得,此番与外国使臣折冲樽俎,意料难免贻笑外邦,失了国家体面。哪知皇上量材器使,竟然大收其用,若不派这个惫懒人物来办这桩差使,满朝文武大臣之中,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众大臣越听越佩服,更觉皇上英明睿智,非众臣所及。索额图听到这里,突然插口道:“莫斯科原来是我们中国的地方。”

荷兰教士将这句话传译了。费要多罗大吃一惊,心想:“这少年胡言乱语,也还而已。怎地你这老头儿也这样不要脸的瞎说?竟说我国京城莫斯科是你们中国地方?”索额图又道:“凭证贵使的说法,只要是罗刹人暂时占据过的土地,就算是罗刹国的土地了,是不是?”费要多罗道:“原来就是这样嘛!贵使却说莫斯科是中国地方,嘿嘿,那……那太笑话奇谈了。”索额图道:“罗刹国的人民有大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又有哥萨克、鞑靼等等,那都是罗刹人。”费要多罗道:“一点不错,我领土地宽大,治下人民众多。”索额图道:“我国黎民的种类也许多啊,有满洲人、蒙昔人、汉人、苗人、回人、藏人等等。”费要多罗道:“正是。俄国是大国,中国也是大国。咱们这两国,是当世最大的大国。”索额图道:“贵使这次带来的卫兵,似乎都是哥萨克骑兵。”费要多罗微微一笑,说道:“哥萨克骑兵英勇无敌,是天下最厉害的勇士。”索额图道:“哥萨克骑兵比俄罗斯人是厉害得多了?”费要多罗道:“话不能这么说。哥萨克是罗刹黎民,俄罗斯也是罗刹黎民,毫无划分。好比满洲人是中国人,蒙昔人、汉人也是中国人,毫无划分。”索额图颔首道:“那就是了。因此莫斯科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韦小宝听他二人谈到这里,仍不明确索额图的用意,他明知莫斯科离此有万里之遥,决非中国地方,但听索额图说得像煞有其事,而费要多罗额头青筋凸起,脸色一时铁青,一时通红,显是心中发怒如狂,便插口道:“莫斯科是中国地方,那是半点也不错的。中国天子宽弘大量,给你们刘备借荆州,一借之后就永世不还。”

费要多罗自然不知刘备借荆州是甚么意思,只以为这些中国蛮子不讲理性,说话完全不像文明人,冷笑道:“我从前听说中国历史悠久,中国人很有学问,哪知道……嘿嘿,就是专爱不凭证据的瞎说。”

索额图道:“贵使是罗刹国大臣,就算没甚么学问,但罗刹国的历史总是知道的?”费要多罗道:“我国的历史都有书为证,清清楚楚的写了下来,决不是凭人随口乱说的。”索额图道:“那很好,中国从前有一位天子,叫做成吉思汗……”费要多罗听到“成吉思汗”四个字,禁不住“哎唷”一声,叫了出来,心中暗叫:“糟糕,糟糕!怎么我浑浑噩噩,竟把这件大事忘了。”索额图继续道:“这位成吉思汗,我们中国叫做元太祖,因为他是我们中国建设元朝的太祖。他是蒙昔人。贵使适才说过,满洲人、蒙昔人、汉人都是中国人,毫无划分。那时候蒙古骑兵西征,曾和罗刹兵打过好频频大仗。贵国历史有书为证,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写了下来,决不是凭人随口乱说。这几场大仗,不知是我们中国人赢了,照旧贵国罗刹人赢了?”费要多罗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是蒙昔人赢了。”索额图道:“蒙昔人是中国人!”费要多罗瞪目片晌,徐徐颔首。韦小宝不知从前居然有这样的事,一听之下,登时精神大振,说道:“中国人和罗刹人接触,罗刹人是必输无疑的。你们的本事确是差了些,下次再打,我们只用一只手好了。否则的话,双方相差太远,打起来没甚么味儿。”费要多罗怒目而视,心想:“若不是公主殿下颁了严令,这次只许和、不许战,凭你说这些侮辱我们罗刹人的话,我便要跟你决战。”韦小宝笑嘻嘻的问索额图道:“索年迈,成吉思汗是怎样打败罗刹兵的?”索额图道:“当年成吉思汗派了两个万人队西征,一共只有二万人马,便杀得罗刹联军十余万人大北亏输。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也是一位大英雄,率领军队将罗刹兵打得屁滚尿流,占领了莫斯科,一直打到波兰、匈牙利,渡过多瑙河。以后几百年中,罗刹的王公贵族都要听我们中国人的话。那时我们中国的蒙古英雄,住在黄金镶嵌的篷帐里。莫斯科大公爵时时来向中国人叩头。中国人说要打屁股就打屁股,要打耳光就打耳光,罗刹人还笑嘻嘻的大叫打得好,否则的话,他就当不成公爵。”(按:蒙古上将拔都于公元18年攻陷莫斯科及基辅,蒙昔人于1240年至1480年的240年间,统治俄罗斯宽大土地,建设“金帐汗国”。《大英百科全书》于“俄罗斯”条中有如下纪录:“莫斯科的王子公爵,必须去伏尔加河口萨莱城朝见黄金帐中的蒙古可汗,接受封号。他们通常要忍受诸般屈辱。朝拜已毕而回到莫斯科后,便能向鞑靼人收税,欺压相近的诸侯小邦。”)

韦小宝听得眉开眼笑,击桌大赞:“乖乖龙的东!原来莫斯科果真是属于中国的。”

费要多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索额图所述确是史实,绝无虚假,只是罗刹向来不认蒙昔人是中国人。此时蒙古属于中国,由此推论,说莫斯科曾属于中国人,也非无稽之谈。韦小宝道:“侯爵左右,我看划界的事,我们也不必谈了,请你回去问问公主,甚么时候将莫斯科还给中国。我也要赶回北京,采购牛皮和黄金,以便精制一顶黄金篷帐,然后拆平克里姆林宫,竖立金帐,请苏菲亚公主来睡觉。哈哈,哈哈!”费要多罗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冲出帐外,只听得他怒叫如雷,高声吆喝,传呼下令,随着马蹄声响,两百多匹马一齐冲将过来。

韦小宝大吃一惊,叫道:“啊哟,这毛子要接触,咱们逃命要紧。”佟国纲久经战阵,很沉得住气,喝道:“韦公爷别慌,要打便打,谁还怕了他不成?”

只听得帐外哥萨克骑兵齐声大叫。韦小宝吓得全身发抖,一低头,便钻入了桌子底下。佟国纲和索额图面面相觑,心下也不禁惊慌。帐门掀开,一将大踏步进来,正是向导藤牌兵的林兴珠,朗声说道:“启禀大帅……”却不见大帅到了那里。韦小宝在桌子底下说道:“我……我……我在这里,大伙儿快……快逃命罢。”林兴珠蹲下身来,对着桌子底下的韦大帅说道:“启禀大帅:罗刹兵声势汹汹,咱们不能示弱,要干就干他妈的。”韦小宝听他说得刚勇,心神一定,连忙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适才起事仓卒,以致躲入桌底,实在他倒也不是一味胆怯,一拍胸口,说道:“对,要干就干他奶奶的,老子身先士卒,勇往……勇往不……不前。差池!勇往值钱(他想勇往才值钱,不勇往就不值钱)。”拉住林兴珠的手,走向帐外。一出帐外,只见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高举长刀,骑了骏马,围着帐篷耀武扬威,一圈圈的不停疾驰。费要多罗一声令下,众骑兵远远奔了开去,在二百余丈之外,列成了队伍,二十六骑一行,十行骑兵排得整整齐齐,突然间高声呼叫,向着韦小宝急冲过来。

韦小宝叫道:“我的妈啊!”便要钻进营帐,转念一想:“罗刹鬼如要杀我,躲入营帐照旧给他们揪了出来,这个脸可丢不得。”当下全身发抖,脸如土色,居然挺立不动。林兴珠喝道:“藤牌手守卫大帅!过来!”二百六十名藤牌手齐声应道:“是。”快步奔来,站在韦小宝等众大臣之前。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心想:“倘若罗刹鬼真要动蛮,各人便拚斗一场,义气可不能掉臂。”抢已往站在索额图眼前,叫道:“索年迈别怕,我护住你。”

索额图是文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说道:“全……全仗兄弟了。”只见十排哥萨克骑兵急冲过来,冲到离清兵五丈外,当先的队长长刀虚劈,一声吆喝,众骑兵挺身勒马,二百六十匹马同时间愣住了脚步站定。那队长又一声吆喝,众骑兵从中分为两队,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北,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南,奔出数十丈,兜了个圈子,又回到离帐篷二百余丈处站定,队形丝绝不乱。二百六十骑人马便如是一人一骑,果真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费要多罗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公爵大人,你瞧我们的罗刹兵怎样?”韦小宝这时才知他不外是炫武示威,心中震怒,叫道:“那是马戏班耍猴子的玩意儿,打起仗来,半点用处也没有的。”费要多罗怒道:“咱们再来!”心想:“这一次直冲到你跟前,瞧你逃不逃走。”叫道:“把中国兵的帽子都削下来。”哥萨克骑兵队长叫出下令,二百六十名骑兵又疾驰过来。韦小宝叫道:“砍破绽!”林兴珠叫道:“得令!砍破绽!别伤人!”但听得蹄声如雷,二百六十匹马渐奔渐近,哥萨克骑兵的长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眼见奔到身前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仍未停步,又奔近了四五丈,林兴珠叫道:“滚堂刀,上前!”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跃而前,在地下滚了已往。这二百六十人都是林兴珠亲手教练出来的地堂刀能手,身法刀法皆尽娴熟,翻腾而前,藤牌护身,却不露出半点刀光。哥萨克骑兵突见清兵滚着地来,都是大为惊讶。雅克萨城守军曾吃过藤牌手的苦头,但那些守军死的死,俘的俘,早已全军淹没。这队哥萨克骑兵新从莫斯科护送费要多罗东来,从未见过藤牌兵的打法,均想你们在地下打滚,太也愚蠢,给马踏死了可怪不得人。顷刻之间,第一列骑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蓦然间众马齐嘶,纷纷摔倒。藤牌兵利刃挥出,一刀便斩下一两条破绽,藤牌护身,绝不停留的斩将已往。罗刹兵人喊马嘶声中,藤牌兵已滚过十行骑兵,斩下一百七八十条破绽,在哥萨克骑兵阵后列成了队伍。林兴珠率领藤牌兵快步奔回,又排在韦小宝之前。二百六十人中只十余人被马踹伤压伤,伤势均轻,伤者强忍痛楚,仍然站在队中。

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泰半摔下马来,有的给坐骑压住,躺在地下呻吟呼号,只有数十人纵骑远远逃开,大部份站在地上,手足无措。这些骑兵一生长于马背,只有骑在马上,才剽悍骁勇,双足一着地,便如是游鱼出水,无所依附了。韦小宝叫道:“分兵一半,围住罗刹大官。”林兴珠喝出下令,便有一百名藤牌手将费要多罗等十余名官员围住,一百柄大刀组成了一个刀圈,刀锋向着圈内,只须一声令下,这一百柄大刀挤将进去,费要多罗等还不成为罗刹肉饼子?哥萨克骑兵的正副队长见状,飞步奔来,大叫:“不行伤人,不行伤人!”韦小宝转头对穿着亲兵装束的双儿道:“已往点了他们的穴道。”双儿道:“好!”纵身而出,欺到哥萨克骑兵队长身后,伸指点了他后腰穴道,随着又点了副队长的穴道。一名小队长伸手入怀,拔出一枝短枪,叫道:“不许动!”双儿抓住身畔一名罗刹兵,挡在身前,推着他走前几步。那小队长便不敢开枪,又叫:“不许动!”双儿抓起那罗刹兵向他掷去。那小队长一惊,闪身相避,双儿已纵身已往,点了他胸口和腰间的穴道,夹手抢过他手中短枪,朝天砰的一声,放了一枪。韦小宝高声道:“好啊,双方说好不得携带火器,你们罗刹鬼子太也不讲信用。”走前几步,对费要多罗道:“喂,你叫手下人抛下刀枪,一起下马,排好了队,身上携带火器的都缴出来。”费要多罗眼见无可抗拒,便传出令去。哥萨克骑兵只得抛下刀剑,下马排队。韦小宝付托一百六十名藤牌手四下围住,搜检罗刹兵。二百六十人身上,倒抄出了二百八十余枝短枪。有的一人带了两枝。尼布楚城下罗刹兵望见情势有变,逐步过来。东边清军也拔队而上。两邻相距数百步,列阵坚持。罗刹兵望见主帅被围,只有悄悄叫苦,不敢再动。

韦小宝问费要多罗道:“侯爵大人,你带了这许多火器来干甚么啊?”费要多罗垂下了头,说道:“对不起得很,我的卫兵不听下令,暗带火器,回去我重重责罚。”韦小宝叫道:“藤牌手,解开自己衣服,给他们瞧瞧,有没有携带火器?”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抛下藤牌,以左手解衣,右手仍高举大刀,以防对方矣诏。各人解开衣衫,袒露胸膛,跳跃数下,果真没一人携带火器。费要多罗心中有愧,低头不语。韦小宝以罗刹话高声道:“罗刹人做事不要脸,把他们的衣服裤子都脱下来,瞧瞧他们还带了火器没有?”费要多罗大惊,忙道:“公爵大人,请你开恩。你……你如剥了我的裤子,我……我只好自杀了。”韦小宝道:“这裤子是非剥不行的。”费要多罗道:“请你饶恕一次,此外事情,一切都依你付托。”韦小宝道:“适才你的骑兵冲将过来,吓得我钻到了桌子底下,大失公爵大人的体面。这件事怎么办?”费要多罗心想:“是你自己胆小,我有什么法子?”但身旁清兵刀光闪闪,只好道:“敝人愿意赔偿损失。”韦小宝心中一乐,暗道:“罗刹竹杠送上门来了。”一时想不出要他赔偿甚么,传下下令:“把罗刹大官小兵的裤带都切断了。”藤牌手大叫:“得令!”举起利刃插进罗刹人腰间,刃口向外,一拉之下,裤带立断。

自费要多罗以下,众罗刹人无不吓得魂飞天外,双手牢牢拉住裤腰,惟恐跌落,韦小宝哈哈大笑,传令:“押着罗刹人,告捷回营!”这时罗刹官兵人人担忧的只是裤子掉下,绝不抗拒,随着清兵排队向东。佟国纲笑道:“韦大帅奇策,认真令人钦佩。切断裤带,即是在顷刻之间,将二百六十名罗刹官兵尽数双手反绑了。”韦小宝笑道:“罗刹男子最怕脱裤子,罗刹女人反而不怕,那不是怪得很么?”佟国纲等人都色迷迷的笑了起来。一行人和雄师汇合,清军中推出四百余门大炮,除下炮衣,炮口瞄准了罗刹军。其时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但在东方,却不及康熙这次有备而战,以倾国所有大炮的半数调到了尼布楚前线,是以岂论军力火力,都是清军胜过了数倍。罗刹军突然见到这许多大炮,都是面面相觑,大有惧色。统军将官急遽传令回城,紧闭城门。清军却也并不攻城。这时哥萨克骑兵的队长、副队长、和一名小队长被双儿点了穴道,兀自转动不得。三人犹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清闲之上。罗刹众兵将回入尼布楚城时十分慌忙,未曾注意,这时在城头望见,均感惊讶,却都不敢出城相救。过了半个时辰,见这三人仍然呆立不动,便有一队哥萨克骑兵出城来救,只行得十余丈,清军大炮便轰了数发。守城将军忙命号兵吹起退军号,将这队骑兵召了回去,生怕清兵大至,连出城的援军也失陷了。城上城下,两军遥遥望见三人定住不动,姿势怪异。清兵鼓噪大笑,罗刹兵尽皆骇然。

韦小宝将费要多罗等一行请入中军帐内,分宾主坐下。韦小宝只笑嘻嘻的不语。费要多罗怒道:“公爵大人,你不用跟我玩花招,要杀就杀好了。”韦小宝笑道:“我跟你是朋侪,为甚么杀你?咱们照旧来谈划界的条款罢。”他想现在对方议界大臣已落入自己掌握之中,岂论自己提出甚么条件,对方都难以拒却。不意费要多罗是武士身世,性子十分倔强,昂然道:“我是你的俘虏,不是对等议界的使节。我处在你的威胁之下,甚么条款都不能谈。就算谈好了,签了字,那也没有效。”韦小宝道:“为甚么没有效?”费要多罗道:“一切条款都是你定的,还谈甚么?你不能逼我跟你谈判。”韦小宝道:“为甚么不能逼你谈判?”费要多罗道:“我决不屈服。你挥刀杀了我,开枪打死我,只管动手好了。”韦小宝笑道:“如果我叫人剥了你的裤子呢?”费要多罗震怒,霍地站起,喝道:“你……”只说得一个“你”字,裤子突然溜下,急遽伸手抓住。他的裤带已被切断,坐在椅上,不必用手抓住,盛怒中站将起来,却忘了此事,幸好实时抢救,才没出丑。帐中清方大官侍从,无不大笑。费要多罗气得脸色雪白,双手抓住裤带,神情甚是狼狈,待要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苦于双手不能挥舞以助声势,要如何慷慨激昂,也势必有限,重重呸的一声,坐了下来,说道:“我是罗刹国沙皇陛下的钦使,你不能侮辱我。”韦小宝道:“你放心,我不会侮辱你。咱们照旧好好来谈分划国界罢。”费要多罗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包在自己嘴上,绕到脑后打了个结,意思是说决计不谈。韦小宝付托亲兵送上琼浆佳肴,摆在桌上,在羽觞中斟了酒,笑道:“请,请,不用客套。”费要多罗闻到酒席香味,忍耐不住,解开手帕,碰杯便饮。韦小宝笑道:“侯爵又用嘴巴了?”费要多罗喝酒吃菜,却不答话,体现嘴巴只用于吃喝,不作别用。韦小宝不住劝酒,心想把他灌醉了,或许便能叫他屈服,那知费要多罗喝得十几杯酒,吃了几块牛肉,将手帕抹了抹嘴巴,又将自己的嘴绑上了。韦小宝见此情形,倒也可笑,命亲兵引他到后帐休息,严加看守,自和索额图、佟国纲等人商议对策。佟国纲道:“这人如此倔强,坚决不愿在咱们军中谈和,但如就此放了他回去,却又于心不甘。”索额图道:“关得他十天八日,天天在他眼前宰杀罗刹鬼子,瞧他是否还倔强得出?”佟国纲道:“倘若将他逼死了,这件事难免弄僵。咱们以武力俘虏对方的议和划界大臣,皇上说不定会降罪。”索额图道:“佟公爷说得对,跟他一味硬来,也不是措施。”众大臣商议良久,苦无善策。今日将费要多罗擒来,虽是一场胜仗,但决非皇上谋和的本意,可说已违背了朝廷大计,一个处置惩罚不善,便成为违旨的重罪。说到厥后,众大臣均劝韦小宝照旧将费要多罗释放。

韦小宝道:“好!咱们且扣留他一晚,明天早晨放他即是。”回入寝帐,踱来踱去的筹思,突然想起:“先前学诸葛亮火烧盘蛇谷,在雅克萨打了个大胜仗,老子再来学一学周瑜群英会戏蒋干。”仔细盘算了一会,已有盘算。

回到中军帐,请了传译的荷兰教士来,和他密密计议一番;又要他教了二十几句罗刹话,念得正确无误;再传四名将领和亲兵队长来,付托如此如此。众人领命而去。费要多罗睡在后帐,心中思潮升沉,一时惊惧,一时痛恨,却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的挨到半夜,只听得帐口鼻息如雷,三名看守的亲兵竟然都睡着了。费要多罗心想:“倘若不允许中国蛮子的条款,决计难以脱身。明天惹得那小鬼生起气来,将我杀了,岂非冤枉?天幸这三名卫兵都睡着了,何不冒险逃走?”蹑手蹑足的从床上起来,解下斜背的皮带缚在腰间,以免裤子脱落,轻轻走到帐口,只见三名亲兵靠在篷帐的柱子上,睡得甚熟。他伸手去一名亲兵腰间,想拔他佩刀,那亲兵突然打个喷嚏。费要多罗大吃一惊,急遽缩手。过了好一会,不见有何消息,又想去取另一名亲兵的佩刀。那亲兵突然伸个懒腰,说了几句梦呓。费要多罗不敢多耽,悄悄走出帐外,幸喜三名亲兵均不知觉。他走到帐外,缩身阴影之中,见外面卫兵手提灯笼,执刀巡逻,北、东、南三边皆有巡兵,只西边阴森森地似乎无人。于是一步步挨将已往,每见有巡兵走近,便缩身帐篷之后,幸亏一路向西,都是太平无事。刚走到一座大帐之后,突然间西边有一队巡逻兵过来,费要多罗忙在篷帐后一躲,却听得帐中有人说话,说的竟是罗刹话。只听得那人说道:“公爵大人决意要去攻打莫斯科,也不是不行以,只不外路途遥远,十分危险。”费要多罗大惊,连忙伏下身子,揭开篷帐的帐脚,往内望去,一望之下,一颗心怦怦乱跳。帐内灯火照耀如同白昼,韦小宝全身披挂,穿着戎装,居中而坐,两旁站立着十余员上将,帐下数十名亲兵手执大刀。韦小宝桌旁站着那作译员的荷兰教士,正在跟他说话。只听韦小宝说罗刹话:“咱们跟费要多罗在这里喝酒,谈话,假的,不是真的话,谈了一个月、两个月,谈来谈去,都是假的话,雄师偷偷向西。罗刹公主时时接到费要多罗,笨蛋,陈诉,说正在跟咱们谈话,她不怕,天天和甜心跳舞,睡觉。中国雄师突然间到了莫斯科城下,进攻,希奇的进攻,将两个沙皇,苏菲亚公主,抓了起来。罗刹人哭了,跪倒,投降!”那荷兰教士道:“行军接触的事,我是不懂的。不外一面跟罗刹人媾和,一面却兴兵偷袭他们的京城,那不是不讲信用吗?上帝的原理,教训我们不行敲诈,不行说谎。”韦小宝道:“哈哈,是罗刹人先骗人。各人说好了,双方卫兵携带火器,不行以,他们身上都藏了枪,短的,他们骗人,我们也骗人。他咬我,一口,我咬他,两口。大大的!”那教士嘿的一声,隔了一会,说道:“我劝公爵大人照旧不要接触的好。两国开战,死的都是上帝子民……”韦小宝摇手道:“别多说了。我们只信菩萨,不信上帝。谁人费要多罗如果公正谈判,让中国多占一些土地,原来是可以议和的。可是他一里土地也不让。等我们打下了莫斯科,罗刹男子上天堂,女人,做中国人妻子的。”

费要多罗越听越心惊,暗道:“我的上帝,中国蛮子真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只听韦小宝又道:“今天我派了一个亲兵,在三名哥萨克骑兵队长的身上,用手指戳了几下,这三名队长,不会动,你见了么?”那教士道:“我瞧见的。这是甚么魔术,真是希奇之极。”韦小宝道:“中国魔术,成吉思汗,传下来的。成吉思汗用这法子,打得罗刹人跪地投降,我们再用这法子去打他们,罗刹国,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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