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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断从弦续 舞...(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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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日韦小宝去探吴三桂的伤势。吴三桂的次子出来接待,说道多谢钦差大人前来,王爷伤势无甚变化,现在已经安睡,未便惊动。韦小宝问起夏国相,说道正在带兵巡视弹压,以防人心浮动,城中有变,再问吴应熊的伤势,也无确切回复。

韦小宝隐隐以为,平西王府已大起疑心,颇含敌意,这时候要救沐王府人,定难乐成;要救阿珂更是难上加难,只怕激得王府立时动手,将自己一条小命送在昆明。

又过一日,他正在和钱老本、徐天川、祁彪清等人商议,高彦超走进室来,说道有一名老道姑求见。韦小宝奇道:“老道姑?找我干什么?是化缘么?”高彦超道:“属下问她为了何事,她说是衔命送信来给钦差大人的。”说着呈上一个黄纸信封。

韦小宝皱眉道:“相烦高年迈拆开来瞧瞧,写着些什么。”高彦超拆开信封,取出一张黄纸,看了一眼,读道:“阿珂有难……”韦小宝一听到这四个字,便跳了起来,急道:“什么阿珂有难?”天地会群雄并不知九难和阿珂之事,都是茫然不解。高彦超道:“信上这样写的。这信无头无尾,也没署名,只说请你随同送信之人,移驾前往,共商相救之策。”

韦小宝问道:“这道姑在外面么?”高彦超刚说得一句:“就在外面。”韦小宝已直冲出去。来到大门侧的耳房,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道姑坐在板凳上相候。守门的侍卫高声叫道:“钦差大臣到。”那道姑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韦小宝问道:“是谁差你来的?”那道姑道:“请大人移步,到时自知。”韦小宝道:“到那里去?”那道姑道:“请大人随同贫道前去,现在未便说。”韦小宝道:“好,我就同你去。”叫道:“套车,备马!”那道姑道:“请大人坐车前往,以免惊动了旁人。”韦小宝点颔首,便和那道姑出得门来,同坐一车。

徐天川、钱老本等生怕是敌人布下陷阱,远远追随在后。

那道姑指点路径,马车迳向西行,出了西城门。韦小宝见越行越荒芜,微觉担忧,问道:“到底去那里?”那道姑道:“不久就到了。”又行了三里多路,折而向北,蹊径狭窄,仅容一车,来到一小小庵堂之前。那道姑道:“到了。”

韦小宝跳下车来,见庵前匾上写着三字,第一字是个“三”字,其余两字就不识得了,转头一瞥,见高彦超级远远随着,意料他们会四下守侯,于是随着那道姑进庵。

但见四下里一尘不染,天井中种着几株茶花,一树紫荆,殿堂正中供着一位白衣观音,神像相貌极美,庄严宝相之中带着三分俏丽。韦小宝心道:“听说吴三桂的妻子之中,有一个外号四面观音,又有一个外号叫作八面观音。不知是不是真有观音菩萨这么悦目。他妈的,大汉奸艳福不浅。”

那道姑引着他来到东边偏殿,献上茶来,韦小宝揭开盖碗,一阵清香扑鼻,碗中一片碧绿,竟是新出的龙井茶叶,微觉希奇:“这龙井茶叶从江南运到这里,价钱难堪得紧哪,庵里的道姑照旧尼姑,怎地如此阔绰?”那道姑又捧着一只建漆托盘,呈上八色细点,白磁碟中盛的是松子糖、小胡桃糕、核桃片、玫瑰糕、糖杏仁、绿豆糕、百合酥、桂花蜜饯杨梅,都是苏式点心,细巧异常。这等江南点心,韦小宝当年在扬州妓院中倒也常见,嫖客惠临,老鸨取出待客,他乘人不备,难免偷吃一片两粒,不意在云南一座小小庵堂中遇到老朋侪,心下大乐:“老子可回到扬州丽春院啦。”

那道姑送上点心后,便即退出。茶几上一只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烧的是名贵檀香,韦小宝是识货之人,每次到太后慈宁宫中,都闻到这等上等檀香的气息,突然心中一惊:“啊哟,欠好,岂非老婊子在此?”连忙站起身来。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细碎,走进一个女子,向韦小宝合什行礼,说道:“出家人寂静,参见韦大人。”语声轻柔,说的是苏州口音。

这女子四十岁左右年岁,身穿淡黄道袍,眉目如画,清丽难言,韦小宝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等仙颜的女子。他手捧茶碗,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刹时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那女子微笑道:“韦大人请坐。”

韦小宝茫然失措,道:“是,是。”双膝一软,跌坐入椅,手中茶水溅出,衣襟上登时湿了一大片。

天下男子一见了她便如此失魂崎岖潦倒,这丽人生平见得多了,自是漠不关心,但韦小宝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也为自己的绝世容光所镇慑。那丽人微微一笑,说道:“韦大人幼年高才,听人说,从前甘罗十二岁做丞相,韦大人却也不输于他。”

韦小宝道:“不敢当。啊哟,什么西施、杨贵妃,一定都不及你。”

那丽人伸起衣袖,遮住半边玉颊,嫣然一笑,登时百媚横生,随即庄容说道:“西施,杨贵妃,也都是苦命人。小女子只恨天生这副容貌,害苦了天下苍生,这才长伴清灯古佛,苦苦忏悔。唉,就算敲穿了木鱼,念烂了经卷,却也赎不了从前造孽的万一。”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忍不住便要流下泪来。

韦小宝不明她话中所指,但见她微笑时神光离合,愁苦时楚楚感人,禁不住满腔都是痛惜之意,也不知她是什么泉源,胸口热血上涌,只以为就算为她赴汤蹈火,也是甘之如饴,一拍胸膛,站起身来,慷慨激昂的道:“有谁侮辱了你,我这就去为你拼命。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只管交在我手里,倘若办不到,我韦小宝割下这颗脑壳来给你。”说着伸出右掌,在自己后颈重重一斩。如此大丈夫气概,生平殊所罕有,这时却半点不是做作。

那丽人向他凝望片晌,呜咽道:“韦大人云天高义,小女子不知如何酬金才是。”突然双膝下跪,盈盈拜倒。

韦小宝叫道:“差池,差池。”也即拜倒,向着她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说道:“你是仙人下凡,观音菩萨转世,应当我向你叩头才是。”那丽人低声道:“这可折杀我了。”

伸手托住他双臂,轻轻扶住。两人同时站起。

韦小宝见她面颊上挂着几滴泪水,晶莹如珠,忙伸出衣袖,给她轻轻擦去,柔声慰藉:“别哭,别哭,便有天大的事儿,咱们也非给办个妥妥当当不行。”以那丽人年岁,尽可做得他母亲,但她容色举止、言语神态之间,天生一股妩媚婉娈,令人不自禁的心生痛惜,韦小宝又问:“你到底为什么惆怅?”

那丽人道:“韦大人见信之后,连忙驾到,小女子实是谢谢……”

韦小宝“啊哟”一声,伸手在自己额头一击,说道:“糊涂透顶,那是为了阿珂……”双眼呆呆的瞪着那丽人,突然名顿开,高声道:“你是阿珂的妈妈!”

那丽人低声道:“韦大人好智慧,我本待不说,可是你自己猜到了。”

韦小宝道:“这容易猜。你两人相貌很象,不外……不外阿珂师姊不及……你漂亮。”

那丽人脸上微微一红,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片娇红,便如是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低声问道:“你叫阿珂做师姊?”

韦小宝道:“是,她是我师姊。”当下绝不隐瞒,将如何和阿珂初识、如何给她打脱了臂骨、如何拜九难为师、如何同来昆明的经由一一说了,自己对阿珂如何倾慕,而她对自己又如何丝绝不瞧在眼里,种种情由,也是坦然直陈。只是九难的身世,以及自己意欲倒霉于吴三桂的图谋,究竟事关重大,略过不提。

那丽人悄悄的听着,待他说完,轻叹一声,低吟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朱颜祸水,眼前的事,再明确也没有了。韦大人前途远大……”

韦小宝摇头道:“差池,差池。'朱颜祸水'这句话,我倒也曾听说书先生说过,什么妲己,什么杨贵妃,说这些玉人害了国家。实在呢,天下倘若没这些糟男子、糟天子,玉人再美,也害不了国家。各人说平西王为了陈圆圆,这才投降清朝,依我瞧哪,要是吴三桂认真忠于明朝,便有十八个陈圆圆,他奶奶的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啊。”

那丽人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说道:“多谢韦大人明见,为贱妾分辨千古不白之冤。”

韦小宝急遽回礼,奇道:“你……你……啊……啊哟,是了,我认真忘八透顶,你若不是陈圆圆,天下哪……哪……有第二个这样的尤物?不外,唉,我可越来越胡涂了,你不是平西王的王妃吗?怎么会在这里搞什么带发修行?阿珂师姊怎么又……又是你的女儿?”

那丽人站起身来,说道:“贱妾正是陈圆圆。这中间的经由,说来话长。贱妾一来有求于韦大人,诸事不敢隐瞒;二来听得适才大人为贱妾辨冤的话,心里谢谢。这二十多年来,贱妾受尽天下人唾骂,把亡国的大罪名加在贱妾头上。当世只有两位大才子,才明确贱妾的冤屈。一位是大诗人吴梅村吴才子,另一位即是韦大人。”

实在韦小宝于国家大事,浑浑噩噩,浑浑噩噩,哪知道陈圆圆冤枉不冤枉,只是一见到她惊才绝艳的容色,大为倾倒,对吴三桂又十分痛恨,况且她又是阿珂的母亲,她便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这些不是与过错,也一古脑儿、半丝不剩的都派到了吴三桂头上。听她称自己为“大才子”,这件事他倒颇有自知之明,急遽摇手,说道:“我西瓜大的字识不上一担,你要称我为才子,不如在这称谓上再加‘狗屁’两字。这叫做狗屁才子韦小宝。”

陈圆圆微微一笑,说道:“诗词文章做得好,不外是小才子。有见识、有继续,方是大才子。”

韦小宝听了这两句奉承,不禁全身骨头都酥了,心想:“这位天下第一尤物,居然说我是大才子。哈哈,原来老子的才情还真不低。他妈的,老子自出娘胎,倒是第一次听见。”

陈圆圆站起身来,说道:“请大人移步,待小女子将其中情由,细细诉说。”

韦小宝道:“是。”随着她走过一条碎石花径,来到一间小房之中。

房中不设桌椅,地下放着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字,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字数也真不少,旁边却挂着一只琵琶。

陈圆圆道:“大人请坐。”待韦小宝在一个蒲团上坐下,走到墙边,将琵琶摘了下来,抱在手中,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指着墙上那幅字,轻轻说道:“这是吴梅村才子为贱妾所作的一首长诗,叫做‘圆圆曲’。今日有缘,为大人弹奏一曲,只是有污清听。”

韦小宝大喜,说道:“妙极,妙极。不外你唱得几句,须得解释一番,我这狗屁才子,学问可寻常得紧。”

陈圆圆微笑道:“大人过谦了。”当下一调弦索,丁丁冬冬的弹了几下,说道:“此调不弹已久,荒疏莫怪。”韦小宝道:“不用客套。就算弹错了,我也不知道。”

只听她轻拢慢捻,弹了几声,曼声唱道: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朱颜。”

唱了这四句,说道:“这是说当年崇祯天子去世,平西王和满人联兵,打败李自成,攻进北京,官兵都为天子戴孝。平西王所以兴兵,却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

韦小宝颔首道:“你这样仙颜,吴三桂为了你投降大清,倒也怪他不得。倘若是我韦小宝,那也是要投降的。”

陈圆圆眼波流转,心想:“你这个小娃娃,也跟我来调笑。”但见他神色俨然,才知他言出由衷,禁不住微生知遇之感,继续唱道:

“朱颜漂浮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说道:“这里说的是王爷打败李自成的事。诗中说:李自成大事欠好,是他自己欠好,得了北京之后,行事荒唐。王爷见了这句话很不兴奋。”韦小宝道:“是啊,他怎么兴奋得起来?曲里显着说打败李自成,并不是他的劳绩。”

陈圆圆道:“以后这段曲子,是讲贱妾的身世。”唱道:

“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箜篓伎,等取将军油壁车。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曲调柔媚宛转,琵琶声徐徐激荡,犹似微风起处,荷塘水波轻响。

陈圆圆低声道:“这是将贱妾比作西施了,未免过誉。”韦小宝摇头道:“比得差池,比得差池!”陈圆圆微微一怔。韦小宝道:“西施那里及得上你?”陈圆圆微现羞色,道:“韦大人取笑了。”韦小宝道:“决不是取笑。其中大有缘故。我听人说,西施是浙江绍兴府诸暨人,相貌虽美,绍兴人说话‘娘个贱胎踏踏叫’,哪有你苏州人说话又嗲又糯!”陈圆圆巧笑嫣然,道:“原来尚有这个原理。想那吴王夫差也是苏州人,怎么会喜欢西施?”韦小宝搔头道:“那吴王夫差耳朵不大灵光,也是有的。”陈圆圆掩口浅笑,脸现晕红,眼波盈盈,樱唇细颤,一时愁容尽去,满室皆是妩媚。韦小宝只觉暖洋洋地,醉醺醺地,浑不知身在那里。但听得她继续唱道:

“横塘双桨去如飞,那里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苦命?此时只有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唱到这里,轻轻一叹,说道:“贱妾出于风尘,原不必隐瞒……”韦小宝道:“什么叫做出于风尘?你别跟我掉文,一掉文我就不懂。”陈圆圆道:“小女子原来是苏州倡家的妓女……”韦小宝拍膝叫道:“妙极!”陈圆圆微有愠色,道:“那是贱妾命薄。”韦小宝兴高采烈,说道:“我跟你志同道合,我也是出于风尘。”陈圆圆睁着一双明澈如水的凤眼,茫然不解,心想:“他一定不懂出于风尘的意思。”

韦小宝道:“你身世子妓院,我也身世子妓院,不外一个是苏州,一个是扬州。我妈妈是在扬州丽春院做妓女的。不外她相貌跟你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陈圆圆大为希奇,柔声问道:“这话不是说笑?”韦小宝道:“那有什么好说笑的?唉,我事情太忙,早该派人去接了我妈妈来,不能让她做妓女了。不外我见她在丽春院嘻嘻哈哈的挺热闹,接到了北京,只怕反而不快活。”

陈圆圆道:“英雄不怕身世低,韦大人灼烁磊落,绝不讳言,正是英雄本色。”韦小宝道:“我只跟你一个儿说,对别人可决计不说,否则人家指着骂我婊子王八蛋,可吃不用。在阿珂眼前,越发不能提起,她已经瞧我不起,再知道了这事,那是永远不会睬我了。”陈圆圆道:“韦大人放心,贱妾自不会多口,实在阿珂她……她自己的妈妈,也并不是什么王谢淑女。”韦小宝道:“总之你别跟她说起。她最恨妓女,说道这种女人坏得不得了。”

陈圆圆垂下头来,低声道:“她……她说妓院里的女子,是坏得……坏得不得了的?”韦小宝忙道:“你别惆怅,她决不是说你。”陈圆圆黯然道:“她自然不会说我。阿珂不知道我是她妈妈。”韦小宝奇道:“她怎会不知道?”

陈圆圆摇摇头,道:“她不知道。”侧过了头,微微入迷,过了一会,徐徐道:“崇祯的皇后姓周,也是苏州人。崇祯天子痛爱田贵妃。皇后跟田贵妃斗得很厉害。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将我从妓院里买了出来,送入宫里,盼愿分田贵妃的宠……”韦小宝道:“这倒是一条奇策。田贵妃可就糟糕之极了。”陈圆圆道:“却也没什么糟糕。崇祯天子忧心国是,不喜女色,我在宫里没耽得多久,皇上就付托周皇后送我出宫。”

韦小宝高声道:“希奇,希奇!我听人说崇祯天子有眼无珠,只相信奸臣,却把袁崇焕这样大大的忠臣杀了。原来他瞧男子没眼光,瞧女人越发没眼光,连你这样的人都不要,啧啧,啧啧。”连连摇头,只觉天下奇事,无过于此。

陈圆圆道:“男子有的喜欢功名富贵,有的喜欢金银财宝,做天子的便只想到如何保住国家社稷,倒也不是个个都喜欢仙颜女子的。”韦小宝道:“我就功名富贵也要,金银财宝也要,仙颜女子越发要,只有天子不想做,给了我做,也做不来。啊哈,这昆明城中,倒有一位仁兄,做了天下第一大官,成为天下第一豪富翁,娶了天下第一尤物,居然还想弄个天子来做做。”陈圆圆脸色微变,问道:“你说的是平西王?”韦小宝道:“我谁也没说,总而言之,既不是你陈圆圆,也不是我韦小宝。”

陈圆圆道:“这曲子之中,以后便讲我怎生见到平西王。他向嘉定伯将我要了去,自己去山海关镇守,把我留在他北京家里,不久闯……闯……李闯就攻进了京城。”唱道:

“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首。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恨杀军书底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唱到这里,琵琶声歇,怔怔的入迷。

韦小宝只道曲已唱完,拍手喝彩,道:“完了吗?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呱呱叫。”陈圆圆道:“倘若我在那时候死了,曲子作到这里,自然也就完了。”韦小宝脸上一红,心道:“他妈的,老子就是没学问。李闯进北京,我师公崇祯天子的曲子是唱完了,陈圆圆的曲子可没唱完。”

陈圆圆低声道:“李闯把我夺了去,厥后平西王又把我夺回来,我不是人,只是一件货色,谁气力大,谁就夺去了。”唱道:

“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栏杆,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鬓不整惊魂定。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日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皇,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她唱完“擅侯王”三字,又凝思入迷,这次韦小宝却不敢问她唱完了没有,拿定了主意:“除非她自己说唱完了,否则不行多问,以免出丑。”只听她幽幽的道:“我随着平西王打进四川,他封了王。消息传到苏州,昔日院子里的姊妹人人羡慕,说我运气好。她们年岁大了,却还在院子里做那种运动。”

韦小宝道:“我在丽春院时,曾听她们说什么‘洞房夜夜换新人’,新鲜热闹,也没什么欠好啊。”陈圆圆向他瞧了一眼,见他并无讥嘲之意,微喟道:“大人,你还幼年,不明确这中间的苦处。”弹起琵琶,唱道:

“其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竟延致。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浮腰肢细。错恣狂风扬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尘,一代红妆照历史。”

眼眶中泪珠涌现,停了琵琶,哽咽着说道:“吴梅村才子知道我虽然名扬天下,心中却苦。世人骂我朱颜祸水,误了大明的山河,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又有什么能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汉做的事。”韦小宝道:“是啊,大清成千成万的戎马打进来,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尤物儿,能挡得住吗?”又想:“她这样又弹又说,倒象是苏州的说书先生唱弹词。我跟她对答几句,帮腔几句,酿成说书先生的下手了。咱二人倘若到扬州茶室里去开档子,管教惊动了扬州全城,连茶室也挤破了。我靠了她的牌头,自然也大出风头。”正想得自得,只听她唱到:

“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唱到这个“流”字,歌声曼长不停,琵琶声调转高,徐徐淹没了曲声,过了一会,琵琶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

陈圆圆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呜咽道:“献丑了。”站起身来,将琵琶挂上墙壁,回到蒲团坐下,说道:“曲子最后一段,说的是当年吴王夫差身死国亡的事。当年我很不明确,曲子说的是我的事,为什么要提到吴宫?就算将我比作西施,上面也已提过了。吴宫,吴宫岂非是说平西王的王宫吗?近几年来我却懂了。王爷操兵练马,穷奢极欲,只怕……只怕未来……唉,我劝了他频频,却惹得他很是生气。我在这三圣庵出家,带发修行,忏悔自己一生的罪孽,只盼各人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哪知道……哪知道……阿珂……阿珂……”说道这里,呜咽不能成声。

韦小宝听了半天曲子,只因歌者色丽,曲调动听,心旷神怡之下,竟把造访的来意置之脑后,一听她提到阿珂,连忙站起,问道:“阿珂到底怎么了?她有没行刺平西王?她是你女儿,那么是王爷的郡主啊。啊哟,糟了,糟了。”陈圆圆惊道:“什么事糟了?”

韦小宝神思不属,随口答道:“没……没什么。”原来他突然想到,阿珂原来就瞧不起自己,她既是平西王的郡主,和自己这个妓女的儿子,越发天差地远。

陈圆圆道:“阿珂生下来两岁,半夜里突然不见了。王爷派人搜遍了全城,全无影踪。我疑心……疑心……”突然脸上一红,转过了脸。韦小宝问道:“疑心什么?”陈圆圆道:“我疑心是王爷的对头将这女孩儿偷了去,或者是要胁,要否则就是敲诈勒索。”

韦小宝道:“王府中有这许多能手卫士和家将,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阿珂师姊偷了出去,那人的本事可够大的了。”陈圆圆道:“是啊。其时王爷大发性情,把两名卫队首劣诩杀了,又撤了昆明城里提督和知府的差。查了几天查不到影踪,王爷又要杀人,总算是我把他劝住了。这十多年来,始终没阿珂的消息,我总道……总道她已经死了。”

韦小宝道:“怪不得阿珂说是姓陈,原来她是跟你的姓。”

陈圆圆身子一侧,颤声道:“她……她说姓陈?她怎么会知道?”

韦小宝心念一动:“老汉奸日日夜夜怕人行刺,警备何等严密。要从王府中盗一个婴儿出去,说不定还难于刺杀了他,天下除了九难师父,只怕也没第二个了。”说道:“多数是偷了她去的那人跟她说的。”陈圆圆徐徐颔首,道:“不错,不外……不外为什么不跟她说姓……姓……”韦小宝道:“不说姓吴?哼,平西王的姓,不见得有什么光采。”

陈圆圆眼望窗外,不禁呆呆入迷,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韦小宝问道:“厥后怎样?”陈圆圆道:“我经常惦念她,只盼天可怜见,她并没死,总有一日能再跟她相会。昨天下午,王府里传出讯息,说王爷遇刺,身受重伤。我忙去王府探伤。原来王爷遇刺是真,却没受伤。”

韦小宝吃了一惊,失声道:“他身受重伤,全是冒充的?”陈圆圆道:“王爷说,他冒充受伤极重,好让对头轻举妄动,便可一网打尽。”韦小宝茫然失措,喃喃道:“果真是假的,我……我这大蠢蛋,早该想到了。”心想:“大汉奸果真已对我大起疑心。”

陈圆圆道:“我问起刺客是何等样人。王爷一言不发,领我到厢房去。床上坐着一个少女,手脚上都戴了铁铐。我不用瞧第二眼,就知道是我的女儿。她跟我年轻的时候生得一模一样。她一见我,呆了一阵,问道:‘你是我妈妈?’我点颔首,指着王爷,道:‘你叫爹爹。’阿珂怒道:‘他是大汉奸,不是我爹爹。他害死了我爹爹,我要给爹爹报仇。’王爷问她:‘你爹爹是谁?’阿珂说:‘我不知道。师父说,我见到妈后,妈自会对我说。’王爷问她师父是谁,她不愿说,厥后终于露出口风,她是奉了师父之命,前来行刺王爷。”

韦小宝听到这里,于这件事的缘由已明确了七八成,意料九难师父恨极了吴三桂,单是杀了他还不足以泄愤,因此将她女儿盗去,教以武功,要她来刺杀自己父亲。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随即想到:“是了,师父一直不喜欢阿珂,虽教她武功招式,内功却半点不传,阿珂所会的招式虽然高明,可是七零八落,各家各派都有,澄观老师侄这样渊博,也瞧不出她的门派。嗯,师父不愿让她算是铁剑门的。我韦小宝才是铁剑门的明日派传人。”想到九难报仇的法子十分狠毒,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陈圆圆道:“她师父深谋远虑,恨极了王爷,部署下这个战略。倘若阿珂刺死了王爷,那么是报了大仇。如果行刺不成,王爷终于也会知道,来行刺他的是他亲生女儿,心里的惆怅,那也不用说了。”韦小宝道:“现下可什么事都没有啊。她没刺伤王爷,反而你们一家团圆,你向阿珂说明这中间的情由,岂不是各人都兴奋么?”陈圆圆叹道:“倘使是这样,那倒谢天谢地了。”

韦小宝道:“阿珂是你的亲生女儿,凭谁都一眼就看了出来。不是你这样沉鱼落雁的母亲,也生不出那样羞花闭月的女儿。”他形容女子漂亮,翻来覆去也只有“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八个字,再也说不出此外字眼,顿了一顿,又道:“王爷不愿放了阿珂,?”也总不能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忽听得门外一人高声喝道:“认贼作父,岂有此理!”

门帷掀处,大踏步走进一个身材高峻的老僧来,手持一根粗大镔铁禅杖,重重往地下一顿,杖上铁环当当乱响。这老僧一张方脸,颏下一部苍髯,眼光炯炯如电,威猛已极。就这么一站,便如是一座小山移到了门口,但见他腰挺背直,如虎如狮,威风凛凛慑人。

韦小宝吃了一惊,退后三步,险些便想躲到陈圆圆身后。

陈圆圆却喜容满脸,走到老僧身前,轻声道:“你来了!”那老僧道:“我来了!”声音转低,眼光转为柔和。两人四目交投,眼光中都流露出恋慕欢悦的神色。

韦小宝大奇:“这老僧人是谁?岂非……岂非是阿姨的姘头?是她从前做妓女时的嫖客?僧人**女,那也太不成话了。嗯,这也不奇,老子从前做僧人之时,就曾嫖过院。”

陈圆圆道:“你都听见了?”那老僧道:“听见了。”陈圆圆道:“谢天谢地,那孩儿还……还在世,我……”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入老僧怀里。那老僧伸左手轻轻抚摸她头发,慰藉道:“咱们说什么也要救她出来,你别着急。”雄壮的嗓音中充满了深情。陈圆圆伏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韦小宝又是希奇,又是畏惧,一动也不敢动,心想:“你二人当我是死人,老子就扮死人好了。”

陈圆圆哭了一会,哽咽道:“你……你真能救得那孩儿吗?”那老僧森然道:“起劲而为。”陈圆圆站直身子,擦了擦眼泪,问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那老僧皱眉道:“总而言之,不能让她叫这奸贼作爹爹。”陈圆圆道:“是,是,是我错了。我为了救这孩儿,没为你着想。我……我对你不起。”

那老僧道:“我明确,我并不怪你。可是不能认他作父亲,不能,决计不能。”他话声不响,可是语气中自有一股凛然之威,似乎眼前便有千军万马,也会一齐俯首听令。

忽听得门外靴声橐橐,一人长笑而来,朗声道:“老朋侪驾临昆明,小王的体面可大得紧哪!”正是吴三桂的声音。

韦小宝和陈圆圆立时脸上变色。那老僧却恍若不闻,只双目之中突然精光大盛。

蓦然里白光闪动,嗤嗤声响,但见两柄长剑剑刃晃动,割下了房门的门帷,现出吴三桂笑吟吟的站在门口。随着砰蓬之声大作,泥尘木屑飞扬而起,四周墙壁和窗户同时被人以大铁锤锤破,每个破洞中都露出数名卫士,有的弯弓搭箭,有的手挺长矛,箭头矛头都瞄准了室内。眼见吴三桂只须一声令下,房内三人身上矛箭丛集,顷刻间便都变得刺猬一般。

吴三桂喝道:“圆圆,你出来。”

陈圆圆微一犹豫,跨了一步,便又愣住,摇头道:“我不出来。”转头轻推韦小宝肩后,说道:“小宝,这件事跟你不相干,你出去罢!”

韦小宝听到她话中对自己的回护之意甚是至诚,大为感动,高声道:“老子偏不出去。辣块妈妈,吴三桂,你有种,就连老子一起杀了。”

那老僧摇头道:“你二人都出去罢。老僧在二十多年前,早就已活该了。”

陈圆圆已往拉住他手,道:“不,我跟你一起死。”

韦小宝高声道:“阿姨有义气,韦小宝岂非便贪生怕死?阿姨,我也跟你一起死。”

吴三桂举起右手,怒喝:“韦小宝,你跟起义大逆图谋不轨,我杀了你,奏明皇上,有功无过。”向陈圆圆道:“圆圆,你怎么如此胡涂?还不出来?”陈圆圆摇了摇头。

韦小宝道:“什么起义大逆?我知你就会冤枉好人。”

吴三桂气极反笑,说道:“小娃娃,我瞧你还不知这老僧人是谁。他把你蒙在鼓里,你到了鬼门关,还不知为谁送命。”

那老僧厉声道:“老汉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奉天王姓李名自成的即是。”

韦小宝大吃一惊,道:“你……你即是李闯李自成?”

那老僧道:“不错。小兄弟,你出去罢!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李某身经百战,活了七十岁,也不要你这小小的清廷官儿陪我一起送命。”

蓦然里白影晃动,屋顶上有人跃下,向吴三桂头顶扑落。吴三桂一声怒喝,他身后四名卫士四剑齐出,向白影刺去,那人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挥出,将四名卫士震得向退却开,随着一掌拍在吴三桂背心。吴三桂驻足不定,摔入房中,那人如影随形,随着跃进,右手一掌斩落,正中吴三桂肩头。吴三桂哼了一声,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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