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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草木连天人骨白 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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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日三人向南进发,沿路寻访阿琪的下落。一路之上,韦小宝服侍二人十分周到,心中虽爱煞了阿珂,却不敢露出轻狂之态,心想倘若白衣尼察觉,那就糟糕之极了。阿珂从严没对他有一句好言好语,往往乘白衣尼不见,便打他一拳,踢他一脚出气。韦小宝只要能陪同着他,那就满心喜乐不禁,偶然挨上几下,那也是拳来身受,脚来臀受,晚间在床上细细回味她踢打的情状,但觉乐也无尽。

这一日将到沧州,三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息。越日清晨,韦小宝到街上买新鲜蔬菜,交给店伴给白衣尼做早饭。他兴急遽的提了两斤白菜,半斤腐皮,二两口磨从街上回来,见阿珂站在客店门口闲眺,连忙笑吟吟的迎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包玫瑰松子糖,说道:“我在街上给你买了一包糖,想不到这小镇上,也有这样的好糖果。”阿珂不接,向他白了一眼,说道:“你买的糖是臭的,我不爱吃。”韦小宝道:“你吃一粒试试,滋味可真不差。”他冷眼旁观,早知阿珂爱吃零食,只是白衣尼没什么钱给她零花,偶然买一包糖豆,也吃得津津有味,因此买了一包糖讨她欢喜。

阿珂接了过来,说道:“师父在房里打坐。我气闷得紧。这里有什么风物优雅,清静无人的所在,你陪我去玩玩。”韦小宝险些不想念自己的耳朵,登时全身热血沸腾,一张脸胀得通红,道:“你……你这不是冤我?”阿珂道:“我冤你什么?你不愿陪我,我自己一个儿去好了。”说着向东边一条小路走去。韦小宝道:“去,去,为什么不去?女人就是叫我赴汤蹈火,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忙跟在她身后。

两人出得小镇,阿珂指着东南方数里外的一座小山,道:“到那里去玩玩倒也不错。”韦小宝心花怒放,忙道:“是,是。”两人沿着山道,来到了山上。那小山上生满了密密的松树,确实清静无人,风物却一无足观。

但纵是天地间最丑最恶的山水,现在在韦小宝眼中,也是胜景无极,况且景致好恶,他原来也不大分辨得出,连忙大赞:“这里风物真是美妙无比。”阿珂道:“有什么美?许多乱石树木挤在一起,难看死啦。”韦小宝道:“是,是。风物本是没什么悦目。”阿珂道:“那你怎么说‘这里的风物真是美妙无比’?”韦小宝笑道:“原来的风物是欠悦目的,不外你的容貌一映上去,就美妙无比了。这山上没花儿,你的相貌,却比一万朵鲜花还要漂亮。山上没有鸟雀,你的声音,可比一千头黄莺一齐唱歌还好听得多。”阿珂哼了一声,说道:“我叫你到这里,不是来听你胡言乱语,是叫你连忙给我走开,走得远远地,从今尔后,再也不许见我的面。倘若再给我见到,定然挖出你的眼珠子。”韦小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女人,以后我再也不敢冒犯你啦。请你饶了我罢。”阿珂道:“我确是饶了你啦,今日不取你性命,即是饶你。”说着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柳叶刀来,又道:“你随着我,心中总是存坏念头,岂非我不知道了?你如此羞辱于我,我……我宁愿给师父责打一千次一万次,也杀了你不行。”韦小宝见到刀光闪闪,想起她坚强的性情,知道不是虚言,说道:“师太命我帮同找寻阿琪女人,找到之后,我就不再随着你即是。”阿珂摇头道:“不成!没有你帮,我们也找获得。就算找不到,我师姊又不是三岁小孩,岂非自己不会回来?”提刀在空中虚劈,呼呼生风,厉声道:“你再不走,可休怪我无情!”韦小宝笑笑道:“你原来对我就很无情,那也没什么。”阿珂震怒,喝道:“到了现在,你还胆敢向我风言风语?”纵身而前,举刀向韦小宝头顶砍落。韦小宝大骇,急遽跃开闪避。阿珂喝道:“你走不走?”韦小宝道:“你就算将我碎尸万段,我酿成了鬼,也是跟定了你。”阿珂怒极,提刀呼呼呼三刀。幸好这些招数,在少林寺般若堂中都已施展过,澄观僧人一一想出了拆解之法。韦小宝受过指点,当下逐一避过。阿珂砍不中,更是气恼,柳叶刀使得越发急了。再过数招,韦小宝已感难以躲闪,只得拔出匕首,当的一声,将她柳叶刀削为两截。阿珂惊怒交集,舞起半截断刀,向他起源盖脸的剁去。韦小宝见她见短,不敢再用匕首招架,自己武艺平庸,一个拿捏禁绝,如此尖锐的匕首只消在她身上轻轻一带,便送了她性命,避了几下,只得发足奔逃下山。阿珂持着断刀追下,叫道:“你给我滚的远远地,便不杀你。”却见他向镇上奔去,心下大急:“这小坏人去向师父哭诉,那可不妥。”忙提气疾追,想将他迎头截住。但白衣尼只传了她一些武功招式,内功心法却从未传过,她内功修为和韦小宝只是旗鼓相当,始终追他不上,眼见他奔进了客店,急得险些要哭,心想:“倘若师父责怪,只好将他从前调戏我的言语都说了出来。”收起断刀,逐步走进客店。一步踏入店房,突觉一股力道奇大的劲风,从房门中激扑出来,将她一撞,登时驻足不定,腾腾腾倒退三步,一交坐倒。

阿珂只觉身下软绵绵地,却是坐在一人身上,忙想支撑着站起,右手反已往一撑,正按在那人脸上,狼狈之下,也不及细想,挺身站起,回过身来一看,看法下那人正是韦小宝。她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一言未毕,突觉双膝一软,再也站立一定,一交扑倒,向韦小宝摔将下来。这一次却是俯身而扑,惊叫:“不,不……”已摔在他的怀里,四只眼睛相对,相距不及数寸。阿珂大急,生怕这小恶人乘机来吻自己,拚命想快快站起,不知如何,竟然全身没了丝毫气力,只得转过了头,急道:“快扶我起来。”韦小宝道:“我也没了气力,这可如何是好?”身上伏着这个千娇百媚的玉人,心中真快得使欲疯了,暗道:“别说我没气力,这当儿就有一万斤气力,也不会扶你起来。是你自己扑在我身上的,又怎怪得我?”

阿珂急道:“师父正在受敌人围攻,快想法子帮她。”原来适才她一进门,只见白衣尼盘膝坐在地下,右手出掌,左手挥舞衣袖,正在与敌人相抗。对方是些什么人,却没看清,只知非止一人,待要细看,已被房中的内力劲风逼了出来。韦小宝比她先到一几步,遭遇却是一模一样,也是一脚刚踏进门,立被劲内撞出,摔在地下,阿珂随着赶到,便跌在他身上。虽然韦小宝既摔得屁股奇痛,阿珂从空中跌下,压得他胸口肚腹又是一阵疼痛,心里却欣喜无比,只盼这个小尤物永远伏在自己怀中,再也不能站起来,至于白衣尼跟什么人相斗可全不放在心上,意料她功力神通,再厉害的敌人也怎样她不得。阿珂右手撑在韦小宝胸口,逐步挺身,深深吸了口吻,终于站起,嗔道:“你干么躺在这里,绊了我一交?”她明知韦小宝和自己遭际相同,身不由已,但适才的情景实在太过羞人,忍不住发作几句。韦小宝道:“是,是。早知你要摔在这地方,我应当向旁爬开三尺才是。不,三尺也还不够,若只爬开三尺,和你并头而卧,却也不精致相。”阿珂啐了一口,记挂着师父,张目往房中望去。只见白衣尼坐在地下,发掌挥袖,迎击敌人。围攻她的敌人一眼见到共有五人,都是身穿红衣的喇嘛,每人迅速之极的出掌拍击,但被白衣尼的掌力所逼,均是背脊牢牢贴着房中的板壁,难以欺近。阿珂走上一步,想看除了这五人外是否尚有敌人,但只跨出一步,便觉劲风压体,气也喘不外来,只得倒退了两步,踢了韦小宝一脚,道:“喂,还不站起来?你看敌人是什么来路?”

韦小宝身扶身后的墙壁,站起身来,见到房中的情景,说道:“六个喇嘛都是坏人。”他站起身来,多见到了一名喇嘛。阿珂道:“空话!自然是坏人,还用你说?”韦小宝笑道:“是不是坏人,也纷歧定的。好比我是好人,你偏偏说我是坏人。这六个喇嘛,胆敢向师太动手,可比我坏得多啦。”阿珂横了他一眼,道:“哼,我瞧你们是一伙。这六个喇嘛是你引来的,想来害师父。”韦小宝道:“我敬重师太,好比敬重菩萨一样;敬重女人,好比敬重仙女一样,哪有侵犯之理?”阿珂凝思瞧着房中情景,突然一声惊呼。韦小宝向房内望去,只见六个喇嘛均已手持戒刀,欲待上前砍杀,只是给白衣尼的袖力掌风逼住了,欺不近身。但白衣尼头顶冒出丝丝白气,看来已是出尽了全力。她只一条臂膀,独力拚斗六个手执兵刃的喇嘛,再支持下去恐怕难以抵敌,韦小宝想上前相助,但自知武艺低微,连房门也走不进去,就算在地下爬了进去,白衣尼难免要分照顾,反而是帮她倒忙,焦虑之下,忽见墙角落里倚着一柄扫帚,连忙已往拿起,身子缩在门边,伸出扫帚,向近门的一名喇嘛脸上乱拔,只盼他心神一乱,内力不纯,就可给白衣尼的掌力震死。扫帚刚伸出,便听一声大喝,手中一轻,扫帚头已被那喇嘛一刀斩断,随着房中鼓荡的劲风直飞出来,掠过他脸畔,划出了几杀血丝,好不疼痛。阿珂急道:“你这般厮闹,那……那不成的。”

韦小宝身靠房门的板壁,只觉不住震动,似乎店房四周的板壁都要被刀风掌力震坍一般,心念一动,看清了六七名喇嘛所站的方位,走到那削断他扫帚的喇嘛身后,拔出匕首,隔着板壁刺了进去。匕首尖锐无比,板壁不外一寸来厚,匕首刺去,如入豆腐,随着插入了那喇嘛后心。哪喇嘛大叫一声,身子软垂,靠着板壁逐步坐倒。韦小宝听到啼声,知已得手,走到第二个喇嘛后,又是一匕首刺出。转眼之间,如此连杀了四人。匕首刃短,刺入后心之后并不从前胸穿出,每名喇嘛中剑坐倒,房中余人均不知他们如何身死。其余两名喇嘛大骇,夺门欲逃。白衣尼跃身发掌,击在一名喇嘛后心,登时震得他狂喷鲜血而死,右手衣袖一拂,阻住了另一名喇嘛去路,右手出指如风,点了他身上五处穴道。那喇嘛软瘫在地,转动不得。白衣尼踢转四名喇嘛尸身,见到背上各有刀伤,又看到板壁上的洞孔,才明其理,向那喇嘛喝道:“你……你是何……”突然身子一晃坐倒,口中鲜血汩汩涌出。门名喇嘛都是能手,她以一敌六,内力几已耗竭,最后这一击一拂,更是全力施为,再也支持不住。阿珂和韦小宝大惊,抢上扶住。阿珂连叫:“师父,师父!”白衣尼呼吸细微,闭目不语。韦小宝和阿珂两人将她抬到炕上,她又吐出许多血来。阿珂慌了手脚,只是流泪。客店中掌柜与店小二等见有人斗殴,早就躲得远远地,这时听得声音渐息,过来探头探脑,见到满地鲜血,死尸散乱,吓得都大叫起来。韦小宝双手各提一柄戒刀,喝道:“叫什么?快给我闭上了鸟嘴,否则一刀一个,都将你们杀了。”众人见到明晃晃的戒刀,吓得诺诺连声。韦小宝取出三锭银子,每锭都是五两,交给店伙,喝道:“快去雇两辆大车来。五两银子赏你的。”那店伙又惊又喜,飞驰而出,片晌间将大车雇到。韦小宝又取出四十两银子,交给掌柜,高声道:“这六个恶喇嘛自己打架,你杀我,我杀你,你们都亲眼瞧见了,是不是?”那掌柜如何敢说不是,只有颔首。韦小宝道:“这四十两银子,算是房饭钱。”和阿珂协力抬起白衣尼放入大车,取过炕上棉被,盖在她身眄,再命店伙将那被点了穴道的喇嘛抬入另一辆在车。韦小宝向阿珂道:“你陪师父,我陪他。”两人上了大车。韦小宝付托沿大路向南,心想:“师太身受重伤,再有喇嘛来攻,那可糟糕。得找个偏僻的地方,让师太养伤才好。”生怕哪喇嘛解开了穴道,可不是他对手,取过一条绳子,将他手足牢牢缚住。行得十余里,阿珂突然叫停,从车中跃出,奔到韦小宝车前,满脸惶急,说道:“师父的气息越来越弱,只怕……只怕……”韦小宝一惊,忙下车去看,见白衣尼气若游丝。阿珂哭道:“有什么灵效伤药,那就好了。咱们快找医生。只是这地方……”韦小宝突然想起,太后曾给自己三十颗丸药,叫什么“雪参玉蟾丸”,是高丽国国王纳贡来的,说道服后强身健体,解毒疗伤,灵验特殊,其中廿十颗请自己转呈洪教主和夫人,连忙从怀中取出那玉瓶,说道:“灵效伤药,我这里倒有。”倒了两颗出来,喂在白衣尼口中。阿珂取过水壶,喂着师父喝了两口。韦小宝乘机坐在白衣尼车中,与阿珂相对,说道:“师父服药之后,不知如何,我得时时刻刻守着她。”命两辆大车又行。过了一盏茶时分,白衣尼突然长长吸了口吻,徐徐睁眼。阿珂大喜,叫道:“师父,你好些了?”白衣尼点了颔首。韦小宝忙又取出两颗丸药,道:“师太,丸药有效,你再服两颗。”白衣尼微微摇关,低声道:“今天……够了……我得运气化这药力……停……停下车子。”韦小宝道:“是,是。”付托停车。白衣尼命阿珂扶起身子,盘膝而坐,闭目运功。阿珂目不转睛的望着师父,韦小宝却目不转睛的瞧着阿珂。

但见阿珂初时脸上深有忧色,徐徐的秀眉转舒,眼中露出色泽,又过了一会,小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韦小宝不用去看白衣尼,也知她运功疗伤,大有进境。再过一会,见阿珂喜色更浓,韦小宝心想:“倘若车中没有这师太,就只我和小美儿两个,而她脸色也是这般欢喜,那可真是开心死我了。”突然间阿珂抬起头来,见到他呆呆的瞧着自己,登时双颊红晕,便欲叱责,生怕惊动了师父行功,一句话到得口边,又即忍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韦小宝向她一笑,顺着她眼光看白衣尼时,呼吸也已调匀。

白衣尼呼了口吻,睁开眼来,低声道:“可以走了。”韦小宝道:“再歇一会,也不打紧。”白衣尼道:“不用了。”韦小宝又取出五两银子分赏车夫,命他们赶车启程。其时雇一辆大车,一日只须一钱半银子,两名车夫见他脱手豪阔,大喜过望,连声称谢。白衣尼徐徐的道:“小宝,你给我服的,是什么药?”韦小宝道:“那叫‘雪参玉蟾丸’,是朝鲜国国王纳贡给小天子的。”白衣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雪参和玉蟾二物,都是疗伤大补的圣药,几有死去活来之功,想不到竟教我碰上了,那也是命不应绝。”她重伤之余,这时说话竟然声调平稳,已无中气不足之象。阿珂喜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了?”白衣尼道:“死不了啦。”韦小宝道:“我这里尚有二十八粒,请师太收用。”说着将玉瓶递过。白衣尼不接,道:“最多再服两三颗,也就够了,用不着这许多。”韦小宝生性慷慨,心想:“三十颗丸药就都给你吃了,又打什么紧?老婊子那里一定尚有。”说道:“师太,你身子要紧,这丸药既然有用,下次我见到小天子,再向他讨些就是了。”将玉瓶放在她手里。白衣尼点了颔首,但仍将玉瓶还了给他。

又行一程,白衣尼道:“有什么清静所在,停下车来,问问谁人喇嘛。”韦小宝应道:“是。”命大车驶入一处山坳,叫车夫将那喇嘛抬在地下,然后牵骡子到山后吃草,说道:“不听我叫唤,不行过来。”两名车夫允许了,牵了骡子走开。白衣尼道:“你问他。”韦小宝拔出匕首,嗤的一声,割下一条树枝,随手批削,顷刻间将树枝削成一条木棍,问道:“老兄,你想不想酿成一条人棍?”那喇嘛见那匕首如此尖锐,早已心寒,颤声道:“请问小爷,什么叫做人棍?”韦小宝道:“把你两条臂膀削去,耳朵、鼻子也都削了,全身凸出来的工具,通统削平,那就是一条人棍。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说着将匕首在他鼻子上擦了几擦。那喇嘛道:“不,不,小僧不要做人棍。”韦小宝道:“我不偏你,很好玩的,做一次也不妨。”那喇嘛道:“恐怕欠好玩。”韦小宝道:“你又没做过,怎知欠好玩?咱们试试再说。”说着将匕首在他肩头比了比。

韦小宝道:“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消有半句虚言,就叫你做一条人棍。我将你种在这里,加些肥料,淋上些水,过得十天半月,说不定你又会第出两条臂膀和耳朵、鼻子来。”那喇嘛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僧老实回覆就是。”韦小宝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冒犯师太?”

那喇嘛道:“小僧名叫呼巴音,是西藏的喇嘛,奉了大师兄桑结之命,想要生……生擒这位师太。”韦小宝心想桑结之名,在五台山上倒也说过,问道:“这位师太好端端地,又没冒犯了你谁人臭师兄,你为什么这等在胆妄为?”呼巴音道:“大师兄说,我们活佛有八部宝经,给这位师太偷……不,不,不是偷,是借了去,要请师太赐还。”韦小宝道:“什么宝经?”呼巴音道:“是差奄古吐乌经。”韦小宝道:“乱说八道,什么叽哩咕噜乌经?”呼巴音道:“是,是。这是我们西藏话,汉语就是《四十二章经》?”呼巴音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韦小宝道“你不知道,留着舌头何用?把舌头伸出来。”说着把匕首一扬。呼巴音那里肯伸?求道:“小僧真的不知道。”韦小宝道:“你臭师兄在西藏,哪有这么快便派了你们出来?”呼巴音道:“大师兄和我们几个,原来都是北京,一路从北京追出来的。”韦小宝点颔首,已明其理:“那自然是老婊子通了消息。”问道:“你们这一伙臭喇嘛,武功比你高的,跟你差不多的,尚有几个?”

呼巴音道:“我们同门师兄弟,一共是一十三人,给师太打死了五个,尚有八个。”韦小宝悄悄心惊,喝道:“什么八个?你还算是人么?你早晚是一条人棍。”呼巴音道:“小爷允许过,不让小僧变人棍的。”韦小宝道:“余下那七条人棍,现今到了那里?”呼巴音道:“我们大师兄本事高强得很,不会变人棍的。”韦小宝在他腰眼里重重踢了一脚,骂道:“你这臭贼,死惠临头,还在胡吹大气。你那臭师兄本事再大,我也削成一条人棍给你瞧瞧。”呼巴音道:“是,是。”可是脸上神色,显是颇以为然。

韦小宝反来复去的又盘问良久,再也问不出什么,于是钻进大车,放下了车帷,低声将呼巴音的话说了,又道:“师太,尚有七个喇嘛,如果一齐赶到,那可不容易搪塞。若在通常,师太自也不放在心上,现在你身子不大舒服……”白衣尼摇头道:“就算我平安无事,以一敌六,也是难以取胜,况且再加上一个武功远远横跨侪辈的大师兄。听说那桑结是西藏密宗的第一能手,大手印神功已练到至高无上的境界。”韦小宝道:“我倒有个盘算,只是……只是太堕了师太的威风。”白衣尼叹道:“出农会有什么威风可言?你有什么战略?”韦小宝道:“我们去偏僻的所在,找家农家躲了起来。请师太换上乡下女子的装束,睡在床上养伤。阿珂和我换上乡下女人和小子的衣衫,算是师太……师太的儿子女儿。”白衣尼摇了摇头。阿珂道:“你这人坏,想出来的战略也就坏。师父是当世高人,这么躲了起来,岂不是怕了人家?”白衣尼道:“战略可以行得。你两个算是我的侄儿侄女。”韦小宝喜道:“是,是。”心道:“最好算是你的侄儿跟侄儿媳妇。”阿珂白了他一眼,听得师父接纳他的战略,颇不乐意。韦小宝道;“留下这喇嘛的活口,只怕他泄露了风声,咱们将他生坑了就是,不露丝毫痕迹。”白衣尼道:“先前与人动手,是不得已,难以容情。这喇嘛已无抗拒之力,再要杀他,未免太过狠毒。只是……只是放了他却也不行,咱们暂且带着,再作企图。”韦小宝应了,叫过车夫,将呼巴音抬入车中,命车夫赶了大车又走。一路上却不见有什么农家,生怕桑结遇上,只待一见小路便转道而行,只是沿途所见的岔道都太过窄小,行不得大车。

正行之间,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有数十骑马急驰追来。韦小宝悄悄叫苦:“糟了,糟了!臭喇嘛竟有数十名之多。”催大车快奔。两名车夫口催鞭打,急赶骡子。但追骑越奔越近,不多时已到大车之后。韦小宝从车厢板壁缝中一张,连忙放心,透了口吻,原来这数十骑都是身穿青衣的男子,并非喇嘛。顷刻之间,数十乘马都从车旁掠过,抢到车前。阿珂突然叫道:“郑……郑令郎!”

马上一名搭客立时勒住了马,向旁一让,待大车遇上时与车子并肩而驰,叫道:“是陈女人?”阿珂道:“是啊,是我。”声音中充满喜悦之意。马上搭客高声道:“想不到又再相见,你跟王女人在一起吗?”阿珂道:“不是,师姊不在这里。”那搭客道:“你也去河间府?咱们正好一路同行。”阿珂道:“不,我们不去河间府。”那搭客道:“河间府很热闹的,你也去罢。”他二人说话之时,车马仍继续前驰。韦小宝见阿珂双颊晕红,眼中满是色泽,又是兴奋,便如遇上了世上最亲近之人一般,霎时之间,他胸口便如给大锤子重重捶了一下,心想:“岂非是她的意中人到了?”低声道:“咱们遁迹要紧,别跟不相干的人说话。”阿珂全没听见他说话,问道:“河间府有什么热生事?”

那人道:“你不知道么?”车帷一掀,一张脸探了进来。

那人面目俊美,约莫二十三四岁年岁,满脸欢容,说道:“河间府要开‘杀龟大会’,天下英雄好汉都去加入,好玩得很呢。”阿珂问道:“什么‘杀龟大会’。杀大乌龟么?那有什么好玩?”那人笑道:“是杀大乌龟,不外不是真的乌龟,是个大坏人。他名字中有个‘龟’字的。”阿珂笑道:“哪有人名字中有个‘龟’字的?你骗人。”那人笑道:“不是乌龟的龟,声音相同而已,是桂花的桂,你倒猜猜看,是什么人?”韦小宝吓了一跳,心道:“名字中有个桂花的‘桂’,那不是要杀我小桂子么?”

却听阿珂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大汉奸吴三桂。”那人笑道:“正是,你真智慧,一猜就着。”阿珂道:“你们把吴三桂捉到了么?”那人道:“这可没有,大伙儿商量怎么去杀了这大汉奸。”韦小宝舒了口吻,心道:“这就是了。想我小桂子是个小小孩童,他们不会要杀我的,就算要杀,也用不着开什么‘杀龟大会’。他妈的,老子冒充姓名,也算倒霉,冒得名字中有个‘桂’字。”只见那人笑吟吟的瞧着阿珂,蹄声车声一直不停。这人骑在马上,弯过身来瞧着车厢里,骑术极精。阿珂转头向白衣尼低声道:“师父,咱们要不要去?”

白衣尼武功虽高,却殊乏应变之才,武林好汉共商诛杀吴三桂之策,自己亟愿与闻,但桑结等众喇嘛不久就会追赶前来,情势甚急,沉吟片晌,问韦小宝道:“你说呢?”韦小宝见到阿珂看待那青年神态语气,心中说不出的厌憎,决不愿让阿珂跟他在一起,忙道:“恶喇嘛一来,咱们搪塞了不,照旧尽忙躲避的为是。”那青年道:“什么恶喇嘛?”阿珂道:“郑令郎,这位是我师父。我们途中遇到一群恶喇嘛,要害我师父。她老人家身受重伤,后面尚有七名喇嘛追来。”那青年道:“是!”转头出去,几声咆哮,马队都停了下来,两辆大车也即愣住。

那青年跃下马背,郑起车帷,躬身说道:“晚辈郑克爽参见间辈。”白衣尼点了颔首。郑克爽道:“谅七八名喇嘛,也不用挂心,晚辈找劳,打发了即是。”阿珂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忧,说道:“那些恶喇嘛很厉害的。”郑克爽道:“我带的那些伴当,武艺都很了得,谅可摒挡得了。咱们就算多胜少,一个对一个,也不怕他七八个喇嘛。”阿珂转头向师父,眼光中露出询问之意,实在祈求之意更多于询问。

韦小宝道:“不行,师太这等高深的武功,还受了伤,你二十几小我私家,又有什么用?”阿珂怒道:“又不是问你,要你多罗唆什么?”韦小宝道:“我是体贴师太的平安。”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却说体贴师父。你这小恶人,就只会做坏事,还安着盛情了?”韦小宝道:“这姓郑的本事很大么?比师太还强么?”阿珂道:“他带着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岂非二十几小我私家还怕了七个喇嘛?”韦小宝道:“你怎知道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我看个个武艺低微。”阿珂道:“我自然知道,我见过他们脱手,每个都抵得你一百个。”白衣尼沉吟不语,韦小宝要她扮作农妇,躲避喇嘛,事非得已,却实大违所愿,若只两个小孩知道,那也而已,要她当着二三十个江湖豪客之前去乔装逃难,那是宁死不为,徐徐的道:“这些喇嘛是冲着我一人而来,郑令郎,多谢你的盛情,你们请上路罢。”郑克爽道:“师太说那里话来?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况且……况且师太是陈女人的师父,晚辈稍效微劳,那是义不容辞。”阿珂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却显得十分自得。白衣尼点了颔首,道:“好,那么咱们一起去河间府瞧瞧,不外你不必对旁人说起我。我生必疏懒,不愿跟旁人相见。”郑克爽喜道:“是,是!自当谨遵前辈付托。”白衣尼道:“郑令郎属何门派?尊师是哪一位?”问他门派师承,那是在查考他的武功了。郑克爽道:“晚辈承三位师父传过武艺。启蒙的业师姓施,是武夷派能手。第二位师父姓刘,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俗家能手。”白衣尼道:“嗯,这位刘师傅尊姓台甫?”郑克爽道:“他叫刘国轩。”白衣尼听得他直呼师父的名字,并无敬重之意,微觉希奇,随即想起一人,道:“那不地跟台湾的刘上将军同名么?”郑克爽道:“那就是台湾延平王麾下中提督刘国轩在将军。”白衣尼道:“郑公主子是延平郡王一家人?”郑克爽道:“晚辈是延平郡王次子。”白衣尼点了颔首,道:“原来是忠良子女。”

郑乐成从荷兰人手中夺得台湾。桂王封郑为延平郡王,招讨上将军。永历十六年(即康熙元年)五月,郑乐成逝世,其时世子郑经镇守金门、厦门,郑乐成之弟郑袭在台湾接位。郑经率领上将周全斌,陈近南等回师台湾,攻破拥戴郑袭的队伍,而接延平郡王之位。郑经宗子克臧,次子克爽,自郑乐成的父亲郑芝龙算起,郑克爽已是郑家的第四代了。其时延平郡王以一军力抗满清不屈,孤悬外洋而奉大明正朔,天下仁人义士无不敬仰。郑克爽说出自己身份,只道这尼姑定当肃然起敬,哪知白衣尼只点颔首,说了一句“原来是忠良子女”,更无其他体现。他不知白衣尼是祟祯天子的公主。他师父刘国轩是你们父亲下属,他对之便不如何敬重,在白衣尼眼中,郑经也不是一个忠良的臣子而已。韦小宝肚里已在骂个不休:“他妈的,好希罕么?延平郡王有什么了不起?”实在他知道橇瞬?”起的,他师父陈近南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心下越来越觉不妙。眼看郑克爽的神情对阿珂大为有意,他是坐拥雄兵,据地开府的郡王的堂堂令郎,比之漂浮江湖的沐王府,又不行同日而语,况且这人相貌比自己俊雄十倍,谈吐横跨百倍,年岁又比自己大得多。武功如何虽不知道,看来就算高不上十倍”七八倍总是有的。阿珂对他十分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倘若师父知道自己跟郑令郎争夺阿珂,不用郑令郎下令,只怕先一掌将自己打死了。师太又在赞他是忠良子女,自己是什么子女了?只不外是婊子的子女而已。白衣尼眼望郑克爽,徐徐的道:“那么你第一个师父,就是投降满清鞑子的施琅么?”

郑克爽道:“是。这人无耻忘义,晚辈早已不认他是师父,他日战场相见,必当亲手杀了他。”言下甚是慷慨激昂。韦小宝寻思:“原来你的师父投降了朝廷。这个施琅,下次见了面倒要留心。”郑克爽又道:“晚辈近十年来,一直跟冯师父学艺他是昆仑派的第一能手,外号叫作‘一剑无血’,师太想必知道这外号的泉源。”白衣尼道:“嗯,那是冯锡范冯师傅,只是不知他这外号的泉源。”郑克爽道:“冯师父剑法虽然极高,气功尤其入迷入化。他用利剑的剑尖点人死穴,被杀的人皮肤不伤,决不出血。”白衣尼“哦”的一声,道:“气功练到这般由利返钝的境界,当世也没几人。冯师傅他有多大年岁了?”郑克爽十分自得,道:“今年冬天,晚辈就要给师父办五十寿筵。”白衣尼点了颔首,道:“还不外五十岁,内力已如此精纯,很难堪了。”顿了一顿,又道:“你带的那些随从,武功都还过得去罢?”郑克爽道:“师太放心,那都是晚辈王府中精选的能手卫士。”韦小宝忽道:“师太,天下的能手怎地这么多啊?这位郑令郎的第一个师父是武夷派能手,第二个师父是福建派能手,第三个师父是昆仑派能手,所带的随从又个个是能手,想来他自己也必是能手了。”郑克爽听他出言刻薄,登时震怒,只是不知这孩单童的泉源,但见他和白衣尼、阿珂同坐一车,想必跟她们极有渊源,当下强自忍耐。阿珂道:“常言道,名师必出高徒,郑令郎由三位名师调教出来,武功自然了得。”韦小宝道:“女人说得甚是。我没见识过郑令郎的武功,因此随口问问。女人和郑令郎相比,不知哪一位的武功强些?”阿珂向郑克爽瞧了一眼,道:“自然是他比我强得多。”郑克爽一笑,说道:“女人太谦了。”韦小宝颔首道:“原来如此。你说名师必出高徒,原来你的武功不高,只因为你师父是低手,是暗师,远远不及郑令郎的三位能手名师。”说到言辞便给,阿珂如何是他的对手,只一句便给他捉住了把柄。阿珂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忙道:“我……我几时说过师父是低手,是暗师了?你自己在这里乱说八道。”白衣尼微微一笑,道:“阿珂,你跟小宝斗嘴,是斗不外的。咱们走罢。”

大车放下帷幕。一行车马折向西行。郑克爽骑马随在大车之侧。

白衣尼低声问阿珂道:“这个郑令郎,你怎么相况的?”阿珂脸一红,道:“我和师姊在河南开封府见到他的。那时候我们……我们穿了男装,他以为我们是男子,在酒楼上过来请我们喝酒。”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可不小哇,两个大女人家,到酒楼上去喝酒。”阿珂低下头来,道:“也不是真的喝酒,装模作样,好玩儿的。”韦小宝道:“阿珂女人,你相貌这样美,就算穿了男装,人人一看都知道你是个仙颜女人。这郑令郎哪,我瞧是不怀盛情。”阿珂怒道:“你才不怀盛情!我们扮了男子,他一点都认不出来。厥后师姊跟他说了,他还连声致歉呢。人家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哪像你……”一行人中午时分到了丰尔庄,那是冀西的一个大镇。众人到一家饭馆中打尖。

韦小宝下得车来,但见那郑克爽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至少要横跨自己一个半头,禁不住更兴自惭形秽之感,又见他衣饰华贵,腰间所悬向下佩剑的剑鞘上镶了珠玉宝石,灿然生光。他手下二十余名随从,有的身材魁梧,有的精悍挺拔,身负刀剑,看来个个神气十足。来到饭馆,阿珂扶着白衣尼在桌边坐下,她和郑克爽便打横相陪。韦小宝正要在白衣尼扑面坐下,阿珂白了他一眼,道:“那里座位许多,你别坐在这里行不行?我见到了你吃不下饭。”韦小宝震怒,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心道:“这位郑令郎陪你,你就多吃几碗,他妈的,胀死了你这小娘皮。”白衣尼道:“阿珂,你怎地对小宝如此无礼?”阿珂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师父付托不许杀他,否则……”说着向韦小宝狠狠横了一眼。韦小宝心中气苦,自行走到厅角的一张桌旁坐下,心想:“你是一心一意,要嫁这他妈的臭贼郑令郎做妻子了,我韦小宝岂肯轻易罢休?你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待老子用个战略,先杀了你心目中的老公,教你还没嫁成,先做个未亡人,终究照旧嫁老子不行。老子不算你是未亡人再醮,自制了你这小娘皮。”饭馆中伙计送上饭菜,郑家众伴连忙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韦小宝拿了七八个馒头,去给缚在大车中的呼巴音吃了,只觉这呼巴音比之郑家那些人倒还更亲些,。他回入座位,隔着几张桌子瞧去,只见阿珂容光焕发,和郑克爽言笑晏晏,神情甚是亲密,韦小宝气得险些难以下咽,寻思,“要害死这郑令郎,倒不容易,可不能让人瞧出半点痕迹,否则阿珂如知是我害的,定要行刺亲夫,为奸夫报仇。”

忽听得一声马蹄声响,几小我私家乘马冲进镇来,下马入店,却是七个喇嘛。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但有些幸灾乐祸,心想:“这郑令郎适才胡吹大气,什么跟三个能手师父学了武功。且让你们打场大架,老子袖手旁观,倒是妙极!”

那七名喇订一见白衣尼,登时脸色大变,咕噜咕噜说起话来。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付托了几句,七人在门口一桌边坐下,叫了饭菜。各人目不转睛的瞧着白衣尼,神色甚是恼怒。白衣尼只作不见,自管自的徐徐用饭,过了一会,一名喇嘛站起身来,走到白衣尼桌前,高声道:“兀那尼姑,我们的向个同伴,都是你害死的么?”郑克爽站起身来,朗声道:“你们干什么的?在这里大叫小叫,如此无礼?”那喇嘛怒道:“你是什么工具?我们自跟这尼姑说话,关你什么事?滚开!”只听得呼呼几声,郑克爽手下四名伴当跃了过来,齐向喇嘛抓去。那喇嘛右手一格,挡开了两人,飞出一腿,将一名伴当踢得向饭馆外摔了出去,随着迎面一拳,正中另一名伴当的鼻梁,将他打得晕倒在地。其余众伴当在叫:“并肩上啊!”油兴兵刃向那喇嘛去。那里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杀将过来,只那高瘦喇嘛坐着不动。顷刻之间,饭堂中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热闹。店伴和用饭的闲人见有人打架,纷向店外逃出。郑克爽和阿珂都拔出长剑,守在白衣尼身前,店堂中碗盏纷飞,桌椅乱掷,每一名喇嘛都反抗四五名郑府伴当。忽听得呼一声响,一柄单刀向上飞去,砍在屋梁之上,韦小宝抬头看去,白光闪动,又有两把刀飞了上来,砍在梁上。随着又有三四柄长剑飞上,几名郑府伴当连连惊呼,空手跃开,呼呼声接连不停,一柄柄兵刃向上飞去,都是钉在横梁或是椽之上,再不落下,。有些钢鞭,铁锏等极重的武器,却是穿破了屋顶,掉上瓦面。不到半炷香时分,郑府二十余名伴当手中都没了兵刃。韦小宝又惊又喜,喜欢却比惊讶更多了几分。

几名喇嘛纷纷喝道:“快跪下投降,迟得一步,把你们脑壳瓜儿一个个都砍了下来。”郑府众伴投军刃虽失,并无怯意,或空手使拳,或提起长凳,又向六喇嘛扑来。六名喇嘛一声吆喝,挥刀掷出,扑的一声响,六柄戒刀都插在那高瘦喇嘛所坐的桌上,整整齐齐的围成了一个圆圈,随着门人跃出人群,但听得哎唷、啊哟,呼声此起彼落,混杂着喀喇,喀嘛之声不停,片晌之间,二十余名伴当个个都被折断了大腿骨,在店堂中摔满了一地。韦小宝这时心中恐惧已远远胜过欢喜之情,只是叫苦,心道:“他们就要去为难师太和我的小美儿了,那可如何是好?”

六名喇嘛双手合十,叽哩咕噜的似乎念了一会经,坐回桌旁,拔下桌上的戒刀,挂在身旁。那高高瘦瘦喇嘛叫道:“拿酒来,拿饭菜来!”喝了几下,店伴远远瞧着,哪敢过来?一名喇嘛骂道:“他妈的,不拿酒饭来,咱们纵火烧了这家黑店。”掌柜的一听要烧店,忙道:“是,是!这就拿酒饭来,快快,快拿酒饭给众位佛爷。”韦小宝眼望白衣尼,瞧她有何对策,但见她右手拿着茶杯徐徐啜茶,衣袖纹丝不动,脸上神色漠然。阿珂却脸色苍白,眼不中满是惧意。郑克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按剑柄,手臂不住哆嗦,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积压是否应当上前厮杀。

那高瘦喇嘛一声冷笑,起身走到郑克爽眼前。郑克爽向旁跃开,剑尖指着那喇嘛,喝道:“你……你……你待怎地?”声音又是嘶哑,又是发颤。那喇嘛道:“我们只找尼姑有事,跟旁人不相干。你是她的门生?”郑克爽道:“不是。”那喇嘛道:“好!识相的,快快滚罢。”郑克爽道:“尊驾……尊驾是谁,请留下万儿来,日后……日后也好……”那喇嘛仰头长笑,韦小宝耳中嗡嗡作响,登时头晕脑胀。阿珂站立不定,坐倒在凳,伏在桌上。那喇嘛笑道:“我法名桑结,是西藏**喇嘛活佛座下的大护法。你日后怎么样?想来找我报仇是不是?”郑克爽硬起头皮,颤声道:“正……正是!”桑结哈哈一笑,左手衣袖往他脸上拂去。郑克爽举剑挡架。桑结右手中指弹出,铮的一声响,长剑飞起,插到屋顶梁上,随着左手一探,已抓住了他后颈,将他提了起来,重重往板凳一放,笑道:“坐下罢!”

郑克爽给他抓住后颈“大椎穴”,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余,登时全身转动不得。桑结嘿嘿冷笑,回去自己桌旁坐下。

韦小宝心想:“他们在等甚么?怎地不向师太动手?岂非尚有辅佐来么?”四下一望,饭堂四边都是砖墙,已不能故伎重施,用匕首隔着板壁刺敌,忽地想起大车中谁人呼巴音,暗道:“糟糕,他们将呼巴音一救出,立时便知我跟师太是一伙,说不定还会知道那四个喇嘛是我杀的。那时候韦小宝不去阴世跟四个大喇嘛聚聚,只怕也难堪了。最怕他们先将我削成一根人棍,这可是我的法子。”想到即以其人之匕首,还削其人为人棍,不禁全身寒毛直竖,转头向桑结瞧去,只见他神情肃然,脸上竟微有惴不安之意,登时明确:“是了,他不知师太已负重伤,忌惮师太武功了得,正自拿主意,不积压如何脱手才好。”这时店伙送上酒席,一壶酒在每个喇嘛眼前斟得半碗,便即空了。一个喇嘛拍桌骂道:“这一点儿酒,给佛爷独个儿喝也还不够。”店伴早就全身发抖,越发怕得厉害,转身又去取酒。

韦小宝灵机一动,跟进厨房。他是个小小孩童,谁也没加注意。只见那店伙拿了酒提,从坛中提了酒倒入壶中,双手发颤,只溅得地下,桌上,坛边,壶旁随处都是酒水。韦小宝取出一锭小银,交给了他,说道:“不用怕。这是我的饭钱,多下的赏钱。我来帮你倒酒。”说着接过了酒提。那店伙大喜过望,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人。韦小宝道:“这些喇嘛凶得很,你去瞧瞧,他们在干什么?”店伙应了,到厨房门口向店堂张望。韦小宝从怀中取出蒙汗药,打开纸包,尽数抖入酒壶,又倒了几提酒,用力晃动。那店伙转身道:“他们在喝酒,没……没干什么!”韦小宝将酒壶交给他,说道:“快拿去,他们提倡性情来,别真的把店烧了。”那店伙谢不停口,双手捧了酒壶出去,口中兀自喃喃的说:“多谢,多谢,唉,真是好人,菩萨保佑。”众喇嘛抢过酒壶,各人斟了半碗,喝道:“不够,再去打酒。”

韦小宝见七名喇嘛绝不起疑心,将碗中药酒喝得精光,心中大喜,暗道:“臭喇嘛枉自武功高强,连这一点粗浅之极的江湖之道儿,也不提防,认真可笑。”殊不知桑结等一干人眼见五个同门死于横死,其中一人更是被掌力震得全身前后肋骨齐断,敌人武功之高,世所稀有,桑结自忖若和此人动手,只怕照旧输面居多。在饭馆中见白衣尼怡终神色自若,的是大能手的风范,七人全神贯注,尽在注视她的消息,又怎会提防一位武功已臻峰造极之境的大能手,竟会去使用蒙汗药这等下三滥的运动?他们口中喝酒,实在全然饮而不知其味,想到五名兄弟惨死的情状,心中一直在栗栗自惧。倘若饭馆中并无白衣尼安坐座头,那么这一壶下了大量蒙汗药的药酒饮入口中,未必就察觉不出。

一名胖胖的喇嘛是个好色之徒,见到阿珂容色艳丽,早就想上前摸手摸脚,只是忌惮白衣尼了得,不敢无礼,待得半碗酒一下肚,已自按捺不住,过得片晌,药性发作,脑中昏昏沉沉,登时什么都在乎了,站起身来,笑嘻嘻的道:“小女人,有了婆家没有?”伸出大手,在阿珂面庞上摸了一把。阿珂吓得全身发抖,道:“你……你……”挥刀砍去。那喇嘛伸手抓住她手腕,一扭之下,阿珂手中钢刀落地。那喇嘛哈哈大笑,将她抱在怀中。阿珂高声尖叫,拚命挣扎,但那喇嘛一双粗的手臂犹如一个大铁圈相似,牢牢箍住,却那里挣扎得脱?白衣尼原来镇静自若,这一来却也脸上变色,心想:“这些恶喇嘛倘若脱手杀了我,倒不打紧,如此当众无礼,我便立时死了,也不闭眼。”郑克爽双手撑桌,站起身来,叫道:“你……你……”那胖大喇嘛左手一拳直挺,砰的一声,将他打得在地上连翻了两个滚。

韦小宝见心上人受辱,十分焦虑:“怎地蒙汗药还不发作,岂非臭喇嘛尚有离奇功夫,不怕迷药?”眼见那喇嘛伸嘴去阿珂脸上乱吻乱嗅,再也顾不得凶险,袖中潜伏匕首,笑嘻嘻的走已往,笑道:“大僧人,你在干什么?”右手遇到他左边背心,手腕一翻,匕首从衣袖中戳了出来,插入那喇嘛心脏,笑道:“大僧人,你在玩什么花招?”急速向左一闪,防他还击。匕首锋锐无匹,入肉无声,刺入时又时瞄准了心脏,这喇嘛心跳立停,就此僵立不动,但双手仍抱住阿珂不放。阿珂不知他已死,吓得只是尖声大叫。韦小宝走上前去,板开那喇嘛手臂,在他胸口一撞,低声道:“阿珂,快跟我走。”一手拉着她手,一手扶了白衣尼,向店堂外走出。那胖大喇嘛一离阿珂的身子,逐步软倒。余下几名喇嘛大惊,纷纷抢上。韦小宝叫道:“站住!我师父神功奇妙,这喇嘛无礼,已把他治死了。谁要踏上一步,一个个叫他连忙便死。”众喇嘛一呆之际,砰砰两声,两人摔倒在地,过得一会,又有两人摔倒。桑结内力深湛,蒙汗药一时迷他不倒,却也觉头脑晕眩,身子摇摇晃晃,哪想获得是中了蒙汗药?阿珂叫道:“郑令郎,快跟我们走。”郑克爽道:“是。”爬起身来,抢先出外。韦小宝扶了白衣尼出店。桑结追得两步,身子一晃,摔在一张桌上,喀喇一声响,登时将桌子压垮。韦小宝见车夫已不知逃到那里,不及期待,扶着白衣尼上车,见车中那呼巴音赫然在内,生怕桑结等喇嘛追出,见阿珂和郑克爽都上了车,跳上车夫座位,扬鞭赶车。

一口吻奔出十余里,骡子脚程已疲,这才放慢了行走,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隐隐响起,数乘马追将上来。郑克爽道:“唉,惋惜没马,否则我们的骏马奔跑迅速,恶喇嘛定然追赶不上。”韦小宝道:“师太怎么能骑马?我又没请你上车。”说着口中吆喝,挥鞭赶骡。郑克爽自知失言,他是王府令郎,向来给人奉承惯了的,给抢白了两句,登时满脸怒色。

但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韦小宝道:“师太,我们下车躲一躲。”一眼望出去,并无衡宇,只右首田中有几个大麦草堆,说道:“好,我们去躲在麦草堆里。”说着勒定骡子。郑克爽怒道:“藏身草堆之中,倘若给人知道,岂不堕了我延平王府的威风。”韦小宝道:“对!我们三个去躲在草堆里,请令郎继续赶车急奔,好将追兵引开。”当下扶着白衣尼下车。阿珂一时拿不定主意。白衣尼道:“阿珂,你来!”阿珂向郑克爽招了招手,道:“你也躲起来罢。”郑克爽见三人钻入了麦草堆,略一迟疑,随着钻进草堆。

韦小宝突然想起一事,忙从草堆中钻出,走进大车,拔出匕首,将呼巴音一刀戳死,心念一动,将他右手齐腕割下,又在骡子臀上刺了一刀。骡子吃痛,拉着大车狂奔而去,。只听得追骑渐近,忙又钻入草堆。他将匕首插入靴筒,右手拿了那只死人手掌,想去吓阿珂一吓,左手摸出去,遇到的是一条辫子,知是郑克爽,又伸手已往探索,这次摸到一条纤细柔软的腰肢,那自是阿珂国,心中大喜,用力捏了几把,叫道:“郑令郎,你干什么摸我屁股?”郑克爽道:“我没有。”韦小宝道:“哼,你以为我是阿珂女人,是不是?动手动脚,好生无礼。”郑克爽骂道:“乱说。”韦小宝左手在阿珂胸口用力一捏,连忙缩手,大叫:“喂,郑令郎,你还在多手!”随着将呼巴音的手掌放在阿珂脸眄,往返抚摸,随着向下去摸他胸脯。先前他摸阿珂的腰肢和胸口,口中大叫小叫,阿珂还道真是郑克爽在草堆中乘机无礼,不禁又羞又急,接着又是一只冷冰冰的在手摸到自己脸上,心想韦小宝的手掌决没这么大,自然是郑克爽无疑,待要叫嚷,又觉给师父和韦小宝听到了不雅,忙转头相避,那只大手又摸到自己胸口,心想:“这郑令郎如此无赖。”禁不住悄悄恼怒,身子向右一让。韦小宝反过左手,拍的一声,重重打了郑克爽一个耳光,叫道:“阿珂女人,打得好,这郑令郎是个好色之徒,啊哟,郑令郎,你又来摸我,摸错人了。”郑克爽只道这一记耳光是阿珂打的,怒道:“是你去摸人,却害我……害我……”阿珂心想:“这显着是只大手,决不会是小恶人。”韦小宝持着呼巴音的手掌,又去摸阿珂的后颈。

便在此时,马蹄声奔到近处。原来桑结见白衣尼等出店,待欲追赶,却是全身无力。他内功深湛,饮了蒙汗药酒,竟不昏厥,提了两口吻,内息流通无阻,只是头晕眼花,登时明确,叫道:“取冷水来,快取冷水来!”店伙取了一碗冷水过来,桑结叫道:“倒在我头上。”那店伙如何敢倒,迟疑不动。桑结还道这迷药是这家饭馆所下,双手抬不起来,深深吸了口吻,将脑壳往那碗冷水撞去,一碗水都泼在他头上,头脑略觉清醒,叫道:“冷水,越多越好,快,快。”店伙又去倒了两碗水,桑结倒在自己头上,命店伙提了一大桶水来,救醒了众喇嘛,那胖大喇嘛却说什么也不醒。待见他背心有血,检视伤口,才知已死。六名喇嘛来不及纵火烧店,骑上马匹,大叫追来。

阿珂觉到那大手又摸到颈中,再也忍耐不住,叫道:“不要!”韦小宝反手一掌。郑克爽身在草堆之中,眼不见物,难以闪避,又吃了一记耳光,叫道:“不是我!”这两声一叫,踪迹立被觉察,桑结叫道:“在这里了!”一名喇嘛跃下马来,奔到草堆旁见到郑克爽的一只脚露在外面,抓住他虽踝,将他拉出草堆,怕他还击,随手一甩,将他摔出数丈之外。

那喇嘛又伸手入草堆掏摸。韦小宝蜷缩成一团,这时草堆已被那喇嘛掀开,但见一只大手伸进来乱抓,情急之下,将呼巴音的手掌塞入他手里。那喇嘛摸到一只手掌,立纵然力向外一拉,只待将这人拉出草堆,随着也是随手一甩,哪推测这一拉竟拉了一个空。他使劲极大,只拉到一只断手,登时一交坐倒。待看得清楚是一只死人手掌进,只觉胸口吻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他所使的这一股力道,本拟从草堆中拉出一小我私家来,用力甩了出去。郑克爽有一百三十斤,那喇嘛预拟第二小我私家重量相若,这一拉之力少说也有二百余斤。况且这一次拉到的不足足踝,而是手掌,生怕使力不够,反被对方拉入草堆,是以使劲力更是刚猛。哪知这一股鼎力大举竟用来拉一只只有几两重的手掌,自是尽数回到了自身,直和受了二百余斤的掌力重重一击无异。

韦小宝见他坐倒,大喜之下,将一大捆麦草抛到他脸上,那喇嘛伸手掠开,突然间胸口一痛,身子扭曲几下,便即不动了,却是韦小宝乘着他眼光为麦草所遮,急跃上前,挺匕首刺入他心口。他刚拔出匕首,只听得身周有几人以西藏话高声呼喝,不禁悄悄叫苦,意料无路无逃,只得将匕首藏入衣袖,逐步站起身来,一抬头,便见桑结和余下四名喇嘛站在麦田之中,脱离草堆却有三丈之遥。那喇嘛尸首上堆满了麦杆,如何死法,桑结等并不知道,意料又是又衣尼施展神功,将他击死,当下都离得远远地,不敢过来。桑结叫道:“小尼姑,你连杀我八名师弟,我跟你仇深似海。躲在草堆之中不敢出来,算是什么英雄?”

韦小宝心道:“怎么已杀了他八名师弟?”一算果真是八个,其中只有一名是白衣尼杀的,眼见桑结说出了这句话后,又后退却了两步,显是颇有惧意,忍不住高声道:“我师父武功入迷入化,天下更没第二个比得上,不外她老人家慈悲为怀,有好生之德,不想再杀人了。你们五个喇嘛,她老人家说饶了性命,快快给我去罢。”

桑结道:“哪有这么容易?小尼姑,你把那部《四十二章经》乖乖的交出来,佛爷放你们走路。否则便逃到天涯海角,佛爷也决不罢休。”韦小宝道:“你们要《四十二章经》?这经书随处寺庙里都有,有什么稀罕?”桑结道:“我们即是要小尼姑身上的那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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