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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满(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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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人们无不为樱花的短暂无常而叹惜、惆怅,樱花谢落意味着夏天的到来,白天越来越长,百花也竞相开放了。

比如紫藤花、杜鹃花、郁金香、虞美人、牡丹、石楠花等数不胜数,群芳争艳,再配上新绿装点的草木,大地一派生机盎然,光彩夺目。面对这美景,人们早已将娇贵而又纤弱的樱花忘得一干二净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现在起,人们不必再像四月初,花的淡季时那样为樱花亦喜亦忧了。陆续绽放的各色花卉足可以让人们目不暇接了。

樱花谢落后的五月,春光明媚,遍野花香。

现在,久木也在全身心地迎接百花争艳的夏季的来临,同时,内心也像虞美人草一样随风摇曳着。

先从年初租借的涩谷的房间谈起吧。

在修善寺时,两人都决定不再回自己的家之后,就把这儿当作了根据地。虽然现在只有这里是可安居之处,但一房一厅的格局狭小了一些,家具又都是为了幽会而临时置办的简易用品,多半是小而廉价的东西,使用起来很不方便。

如果可能的话,想换一间宽敞一点的,但是花费要大一些,而且要彻底住在一起的话,还必须解决户籍的问题。

最近他们经常住在这里,管理人和邻居都认为他们是夫妇,当然也有人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们。

久木当然也跟凛子谈到了换房子的事。

和久木不同,凛子一天到晚几乎都待在屋子里,肯定更感觉拥挤,干家务时也伸展不开,衣柜小得装不下,一部分衣物只好塞进塑胶整理柜里。看着她每天在小矮桌上铺开纸张写毛笔字的寒酸样子,久木不觉心疼起来了。

一想到凛子受的这些罪,都是由于背离了家庭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久木心里就特别难受,即便花钱,也要为她租间大点的房子。可是跟凛子一商量,她总是反对说:“算了,就住这间吧。”

久木认为是凛子不想让他这个工薪族太破费,可是跟她说了好几次,她都没点头,也说不定对现在的房子还算满意吧。

“换不换大房子,我无所谓,只要你每天都回到这儿来就行。”

每当听到凛子这么坚定地回答,久木就激动得把她抱在怀里。

讨论房子的问题最终还是为了两人能待在一起,所以每次总是以互相抚慰来结束这个话题。

就像阿部定在供词里说的,他们在旅馆里,一有空就搂到一起,贪婪地互相爱抚一样,久木和凛子也差不多。

当然并不一定每次都要发生关系,即便久木摸摸凛子的胸部,凛子摸摸久木的下身,也只是互相温柔对视,嬉戏抚弄而已。有时候也会发展到结合,但也有的时候醒过来才发现两人已不知不觉睡着了。

假日的午后,大白天两人就一直在床上缠绵。他们有时会恍惚觉得自己是被囚禁在这狭窄洞穴里的情爱囚徒。

也许这个地窖一样狭小的空间中飘散着的淫亵之气浸染了凛子的身心,才使她不愿离开这里的吧?

这个时期凛子对性的好奇心又增进了一步。

五月初一个周日的晚上,两个人买东西回来时,路过一个小家具店。久木想要给凛子买个大点的书桌练习书法用,就进了家具店。在店里转悠的时候,发现这里也有镜子出售,有带脚架很稳当的穿衣镜,也有镜框做工比较粗糙的梳妆镜。久木看着看着忽然冒出一个怪念头,就对凛子说:“把它放在床边怎么样?”

久木想起了今年年初在横浜饭店幽会时,在镜前脱掉凛子浴衣的事,半开玩笑地说道。

凛子立刻来了兴趣,问道:“床边放得下吗?”

床靠墙放着,把这镜子贴墙摆放或挂在墙上就行了。

“放这么大的镜子,把我们俩全给照进去了。”久木吓唬她说。

谁知凛子却当即拍了板,小声说:“买了吧。”

他们请家具店当天就送货,结果晚上镜子就送来了,马上安放到了床边,两个人迫不及待地躺下来试了试。又把台灯挪过来,直射镜面,还调整了一下镜子的倾斜角度,便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的下半身了。

尤其是镜子里的凛子那雪白的肉体和大腿间的阴翳都被映照出来,随即使久木兴奋起来了。

凛子也受到了刺激,和久木交媾时还不断地挺起上身窥视镜子,嘴里不住叫着“太棒了……”

久木觉得凛子既可爱又可怕。

每天都这样下去的话,凛子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呢?虽然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但是一旦发动起来就无法控制的凛子这种女人,给他的感觉是和过去的凛子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而且床边有了这面镜子,屋里更像是一间充满妖艳淫荡气氛的密室了。

此外,久木和凛子第一次去买了一种商品。

他们从涩谷的商店街转进一个胡同时,偶然看见里面有个专卖成人用品的商店。

久木问凛子:“要不要进去看看?”凛子不知道这个商店里卖的是什么,跟在久木后面进去一看,店内到处挂着花里胡哨的内衣裤和皮带、皮鞭等,才发现这不是寻常商店。又看见各种奇形怪状的按摩棒和环具等玩意儿,才发觉这不是女人来的地方。

她拽着久木的袖子,不敢看,低着头说“真恶心”,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指着一个按摩棒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久木拿在手里给她讲解:“这就像男人的那个,这是前头……”

“哦?”她害怕地伸手摸了一下那个黑乎乎的挺立着的东西。

久木恶作剧地把那东西对着凛子下身,凛子慌忙把它推开,摇头说:“别闹……”

“没准儿你会满意的哟!”

“不知道!”

久木故意要为难凛子,花了不少钱买了一个。但回到房间后,却独自对着那东西苦笑。

“男人都喜欢买这种玩意儿?”

“其实那里卖的东西差不多都是取悦女性的。”

“可是这种人造的东西哪比得了你的呀。”

听她这么说,久木略感宽慰。不过,连这些千奇百怪的东西都具备了,小房间越发像是两人的秘会之馆了。

说实话,现在的久木完全被凛子所左右着。

无论是镜子还是成人玩具,虽然都是久木半开玩笑,经她同意之后买回来的,但真正浸淫其中、享受这些的却是凛子。

两人交欢时凛子从没有满足的时候,直到久木筋疲力竭,再也支撑不下去时,那绵延不绝的痴缠才会勉强告终。

性方面女人原本占据着压倒的优势。女性一旦知道了快乐,就会变得像沼泽一样深不可测。相比之下,男人的勇猛就好像沼泽地上跃的鱼,浮在表面,是瞬间即逝的。

在这有限与无限的较量中,无论对快乐的感受度,还是寻求快感的持久力,男人都远远逊色于女人。

近来,久木每日每时都在不断重新体会、感受、惊叹着这一切。

如今,早已谈不上指导女人了。不错,久木确实温柔而细心地引导过凛子,但曾几何时,作为徒弟的凛子早已长成一头连调教者也望而生畏的巨象了。

丈夫不愿教会妻子这些东西,就是惧怕她变成这样的巨象。

一旦把妻子引导到那个程度的话,那么做丈夫的就必须半永久性地为满足妻子而不懈奋斗了。

希望心爱的女人变成荡妇,却又不敢贸然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怕这样会成为每天的负担重压在身上。

然而,对于外面的女人,就可以冲破这个局限。因为不必每天都要去应付,有时还能够躲开。

可是久木现在却被可以躲开的女人紧紧抓住了,就像被粘到蜘蛛网上的小虫子似的,怎么也挣不脱了。

和凛子交往了一年多了,为什么自己对她还是迷恋如初呢?

有的恋人一年左右就互相厌倦而分手,而他们不但没分手,感情还越来越深。应该说是双双落入了一个找不到出口的恋爱地狱中去了。

最大的理由是,两个人共同走入了深不见底的性爱世界之中了。

不言而喻,这是认识凛子之后才能到达的世界,他得到凛子这个爱情伴侣后,终于能够到达其他的女人包括妻子都没能到达的深渊。

凛子也是同样,认识了久木这个男人才第一次进入了眼花缭乱的性的世界。

凛子的魅力之一就在于,她的外表给人以假象。

以前见过凛子的男人,都以为她是位高雅矜持、对性不关心的古板的女性,实际上完全相反。表面一本正经、端庄文雅的凛子,一旦进入了情爱的世界,就立刻变得难以置信的淫荡,这样的女人最能煽动男人的好奇心。

不过,最近那潜藏在她躯体里的放荡劲儿逐渐显现于外了。他们在街上走着的时候,男人们常常色眯眯地打量她。凛子还说她在公园等地方散步时,常有人跟她搭话。前两天竟然连续有两个年轻男人要和她交朋友。

“我是不是有点魅力啊?”

久木见她佯装不知的样子,就故意说:“男人是用感觉判断淫乱女人的。”

凛子推卸责任道:“我可是你的杰作呀。”

“以后出门的时候,我得把你锁起来。”

久木嘴上开着玩笑,心里想,现实中被锁住的正是他自己。

久木已经被凛子的蜘蛛丝彻底缠住了。当初久木张开的蜘蛛网,现在反过来缚住了他自己,一动都不能动。

有时久木觉得自己很可悲,既然好容易找到一个可爱的女人,就应该多少掌握一些主动权,现在却完全被对方所支配,任由她为所欲为。

不可思议的是,堕落到这种地步,他倒发觉别有一种乐趣。

到了这种地步烦恼也没有用,今后只有顺其自然,更深地陷进去了。这既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放弃,同时又是对自己淫荡和堕落本能的放任。

久木的思绪微妙地传导给了凛子,有时久木轻轻一叹气,她就说:“你也别想太多了。”并进一步引诱他进入两人独有的秘密世界里去。

冷静下来一想,两人今后的生活,不能总像现在这样懒懒散散的,应该暂时告一段落,彻底解决一下各自的婚姻问题。

可是久木没有心情面对令人沮丧的现实。

按说和妻子离婚的事以及有关的种种问题,亟待久木去解决,可是,现在久木却懒得去折腾,得过且过。如果妻子来催的话,办手续也可以;不催的话,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

凛子也一样,和丈夫断绝了来往,却不想主动去找丈夫谈判离婚。

总之,两人现在一味地沉迷在属于他们自己的爱巢之中。他们十分清楚这是在逃避,是不负责任,然而要他们幡然悔悟、回归家庭已是绝不可能的事了。

他们不停地堕落下去,就如同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在旁观者看来,简直是颓废透顶的行为,而他们本人却不以为然。听任自己在黑暗的欲海上漂浮,不时陶醉在神驰目眩的快感中,只从这一点着眼的话,可以说成是在无比快乐的幸福花园里游玩。

他们两人是在向肉体的极限、愉悦的极限挑战。

然而,不仅整天闷在屋子里的凛子,就连每天去上班的久木,也意识到在现实和梦幻之间产生了裂缝。

白天,他去公司和同事们打交道,坐在办公桌前是现实,回到两人的住处,沉浸于情爱的生活就像是梦幻。

使这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并行不悖、融为一体几乎是不可能的。

久木在涩谷住处糜烂的生活迹象也带到了办公室。女秘书试探地说过:“近来你的脸色不大好。”见他打盹儿,又挖苦道:“别太劳累了。”

男同事们还没有说得那么露骨,只有比较亲近的村松看见他那副疲惫、懒散的样子,关切地问:“你身体没问题吧?”

久木每次都回答得含糊其辞。到了五月中旬,大家终于知道了他外宿的事。

起因是,有一次村松有急事找他,往他家里打电话时,他妻子告诉村松:“他已经很长时间不在家里住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语气非常冷淡,一听就明白了。

“不过是夫妻吵架,没什么大事。”

虽说当时这么应付过去了,但是,久木外面有女人,而且同居在一起,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工薪阶层是干活儿挣工资,从这个角度讲,私生活不大检点,但只要好好工作,问题就不大。

可是,如果在私生活方面引起争端,也不可避免地对公司的工作产生微妙的影响。比如,陷入三角关系的话,第三者或妻子来找上司诉苦,等等,就会对自己非常不利。和银行等职业相比,出版社稍微宽松一些,但对男女间的纠纷也很反感。

好在久木的工作清闲,问题也没有表面化,只是偶然从他和妻子的电话中,让人听得出来,他好像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

可是,几天后,屋里只剩下久木和室长铃木两人时,铃木跟他闲聊起来。

“可真难为你了。”

久木听了,知道他是暗指自己和凛子的事,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铃木又揶揄道:“我真羡慕你的精力啊。”

铃木并没有特别提醒他要检点些,等等,只是想让久木知道,自己也听到了传闻,那么,其他人就更甭说了。

事已至此,被大家知道也没什么可紧张的。早晚是要离开家的,被人知道反而觉得轻松了。久木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还是放心不下公司里同事们会怎么看他。

被降了职,家庭不和又曝了光,更别指望再受到重用了。

在公司心情郁闷的话,人往往会躲进家里去。久木在公司倒没有不如意之处,只是和别的女人同居这件事已经传开,每当别人说悄悄话时,他就感到不安,以为是在说自己,见到其他部门的人也疑心别人都在议论自己。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使自己陷入更加孤独的境地。这时,能够安抚他的只有凛子了。

回到涩谷的小安乐窝里,和凛子两人在一块儿时,可以不用顾忌任何社会规范、伦理道德,尽情沉浸在两人的世界里。只要在这间屋子里,就不会被人批评、议论,没有人指责他纵情声色,而且还有温柔接纳他的女性。他自然愿意待在这儿了。

虽然久木在这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屋子可以消除疲劳,平静情绪,但也会突然被某种不安所攫住。

他担心当自己沉浸在和凛子两人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时,会渐渐脱离公司的同事和社会交往圈子,到头来只剩下他们形影相吊了。虽说可以拿追求特立独行的生活为借口,但这样窝居下去,只能越来越疏远社会,更难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

让久木深切体会到这一点的是和好久没见的衣川的小聚。

照例是衣川打来电话,约在老地方,就是银座那个小饭馆。自去年秋天参加凛子的书法颁奖酒会以来,他们已有半年没见了。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络,是因为这段时间久木一心用在了凛子身上,同时也觉得不好意思见衣川,就没有主动联系。衣川也很体谅,没打扰他。

衣川比以前发福了,显得特别富态。说话声音洪亮,一见面就像质问晚辈似的问他:“现在怎么样啦?”

“还是那样。”久木暧昧地答道

衣川一气喝干了一杯啤酒,又问:“和她越来越好了吧?”

久木不喜欢他那种好奇的眼神,没搭理。衣川又道:“和她越来越好了吧?”

听起来像是在鼓励,其实明显地含着揶揄和讥讽。

“我真没想到她有勇气抛弃家庭,和你一起生活。”

“你听谁说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的情报网蛮厉害的。”衣川自吹自擂地说。

久木猜他是从在文化中心任教的凛子的书法老师那儿听来的。

“她还写毛笔字吗?”

“倒也没扔……”

“真可惜,今年春天她不准备参展了吧?”

凛子说她现在精神状况不佳,不打算给春季书法展览会投稿了。

“她以前就说过要离开家独立……”

久木点点头,想起了凛子曾经为专职讲师的事去找过衣川。

“和你住在一起的话,就不必工作了吧。”

久木听得出来,衣川无意再为凛子的工作而斡旋了。

“她那么有才能,被埋没了太可惜。”

衣川故意使劲儿叹了口气。

“真要是那样的话,就得怪你了。”

和衣川才聊了三十分钟,久木就感到心里憋闷,坐立不安了。

去年和衣川见面时还没有这种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就因为这半年来,自己一味耽溺于和凛子的爱情,所以和健全的循规蹈矩的衣川格格不入了吗?

衣川欠起身子对沉思着的久木说:“工作那边怎么样?”

“还过得去。”

衣川对他这个不得要领的答复不太满意,说:“你总是含含糊糊的。”

去年年底衣川问过他有没有去出版局的打算,当时,久木下不了决心,回答得不干脆,后来衣川也没有再催问他。

“你也许最适合现在的工作了。”

衣川似乎拐弯抹角地在回避涉及那个话茬儿。

久木也无意挪动工作岗位,沉默不语。衣川换了个话题:“来中心讲讲什么好不好?”

“不了,不了。”

久木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情况,为那点课酬去中心上课没多大意义。

“你也别瞧不起我们那儿,最近新开了讲座,学员也增多了,在都内是数得着的。”

“那可太好了……”

“托你的福,我最近得了总经理奖。从七月初开始,我可能要升任都内文化中心的总部长。”

衣川来见久木似乎是为了要告诉他这件事。

“恭喜你了。”

久木给衣川斟上了酒,忽然意识到刚才他产生的和衣川之间的不融洽感,就来自于上升者和下降者生活方式的不同了。

和衣川见面后,久木情绪有些消沉。不过并非因为衣川荣升为文化中心的总部长,他再发展也是别的公司的人,与久木没有关系。

久木想的是,衣川在努力工作,而自己却没有好好工作,光想着凛子了。自己竟然那么任性,说得过分一点,做出那样见不得人的事,连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

自从两人同居以后,久木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见过衣川后,更促使他去深思了。

半个月后,仿佛等不及即将来临的梅雨季节似的,传来了一个更加令人郁闷的消息。

一直在医院治疗的水口,刚进入梅雨季节的第二天,就在医院病故了。

水口和久木同期入公司,晋升速度也差不多,两人关系一直很亲密。只是久木调到调查室后,两人疏远起来。水口继续升到了常务理事,可是,去年年底,他突然被调到分社去了。

水口不久被提升为分社社长,刚要大显身手就患了肺癌。三月份做了手术,久木去医院看望他时,听他家属说,已经治不好了。

久木担忧他的情况,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探视的这段时间,他的病情更加恶化了。

公司简报上写着“本公司理事、马隆分社社长水口吾郎氏,今晨五点二十分逝世,享年五十四岁”。久木想起了三个月前,去医院看望他时,水口所说的话:“人都有生老病死,应该在能做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

水口的守灵仪式是次日下午六点,地点在他家所在的调布附近的一所寺庙。

公司的年轻人负责丧仪的准备工作。久木提前了一点到那里时,已聚集了很多前来吊唁的人。不一会儿,开始念经了。

祭坛中央的鲜花丛中摆放着水口的遗像。好像是两三年前照的,面露微笑,目光炯炯,精神饱满,眉宇间含有一股霸气。

尽管他调到了分社,但毕竟是个社长,从祭坛直到灵堂的两边,都摆满了各个出版社社长以及编辑、营销、客户等有关方面人士敬送的花圈。

久木看着这些花圈,不由想起了“夭折”这个词。

用夭折来形容五十四岁去世的人似乎不大贴切,但是,作为同辈的久木看来,走得还是太早了。

像水口这样热爱工作、一心为社的人早早死去,而自己这样多余的人却活得好好的,真是世事难料,让人啼笑皆非。

开始上香了。久木排着队往前走,有很多人他都认识,挨着他的是同期入社的营销部长中泽,两人用目光打了招呼。

一步步走到了祭坛前,久木才真切感到了水口确实已不在人世了。面对水口的遗像,久木合掌为他祈祷。

“你怎么会死呢……”

久木想要说的只有这句话了。

在悼念或祈祷之前,久木耿耿于怀的是水口为什么如此匆匆而去呢?这只能解释为突然有一天不小心踩上了癌这个地雷。水口和自己分别站在了生死之界的两边,原因就在于是否踏着了这个地雷。

上香时久木还是一直沉思着。向家属致意后,久木走出灵堂,中泽招呼他说“去露个面再走吧”。

出门往右有个客厅,很多死者的生前好友聚集在那里。

因为是水口的守灵夜,久木自然也想进去和大家聊聊,可是,那样就会遇见许多老相识。

想到自己的工作现状,他觉得有点不自在,也可能自己想得太多了。

“就待一会儿,没问题吧?”中泽又劝道。

进屋一看已有二三十人在喝着啤酒。久木跟在座的熟人简单打了招呼就入了席。中泽一落座就对他说道:“水口说他特别羡慕你。”

“羡慕我?”久木反问道。

中泽擦了擦嘴边的啤酒沫,说:“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没有闲着的时候。”

“他喜欢那么忙啊。”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自从去了分社后,他渐渐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疑问,刚想要重新安排今后的生活时,就得了癌。”

久木去看望水口时,也听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要是能像你那样就好了。”

“像我那样?”

“你也别瞒了。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住着吧?”

连中泽都知道了,久木的心情顿时黯淡了下来。

“工作也重要,可是也想像你似的恋爱一番。尤其到了这个年纪,更有这种欲望了。”

“但是水口很爱他妻子的……”

“他是来不及了。看到他走得这么匆忙,我突然有一种紧迫感,总觉得这么下去似乎缺点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久木也有同感,然而认真地爱一个女性,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是要负起沉重的责任的。中泽对这些又了解多少呢?

在这个问题上,久木的看法和中泽有所不同。

中泽想的是在不失去家庭的基础上,和外面的女人谈情说爱,同时享有家庭的安宁和恋爱的激情。这或许是憧憬爱情的中老年男人们的共同愿望。

说实话,久木和凛子相识之初,也只是想和她时常见个面,吃吃饭,感受一下浪漫的情调。后来关系进了一步后,也不曾想到会打破家庭的平静。

可是现在,久木的家庭何止不平静,已经陷入了灭顶之灾。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久木也莫名其妙,等他意识到时局面已不可收拾了。

在这种状况下,听到中泽说“真羡慕你”,久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所羡慕的是表面的自由,然而里面充满着只有坠入情网的当事人才知道的甜酸苦辣。

中泽似乎还不了解久木的家庭已经崩溃,以及和凛子两人已身陷爱情地狱不能自拔的现状。

像肥皂剧里编的故事那样,双方发生争吵,然后再和好,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相信最终能够凭借诚实和善良找到幸福。如果梦想着恋爱是这样肤浅的、一帆风顺的话,那就成问题了。

说心里话,久木现在没有心情沉醉在这种甜蜜的情调中,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们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发展到这么深的程度,理性和良知都无法控制了。从芸芸众生降生这个世界时起,就会被原罪一样深藏在体内的本能操纵着、煎熬着。

由此往后的爱,是与诚实和善良无缘的刻骨铭心的爱,这条路的尽头只能是毁灭。正在自己为此而痛苦恐惧的时候,听到别人说羡慕自己,感觉就不仅仅是烦躁,而是愤怒了。

客厅里的人越来越多,足有四五十人。

“到底是现职,葬礼也隆重。”

正如中泽所说,水口虽然去了分社,总归是总社的高管,所以,从出版界直到广播、广告业界的人士都来吊唁。

“这么年轻就死了的确很遗憾,可是如果退了休的话,没准儿连一半人都来不了。”

“他的交际比较广。”久木看着祭坛四周摆放的花束说道。

“光是交际广,来不了这么多人的。”

“不见得吧。”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很受冷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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