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第秀才（1/2）

人声喧哗，小小的客栈中挤满了人，虽然在隆冬之中，生意仍是极为兴隆。

只听得邻桌一客人高声叫道：“兀那小二，给我俐落些！老爷我等了这般久，半天还没上道菜。”一个掌柜容貌的人连忙打躬哈腰，四处致歉。

只见一个小二妆扮的青年，端着两个烫碗，从后厨里赶将出来。“大爷，您让让！”那小二叫着，准备将手中的热食送上桌。便在此时，不知被甚么工具绊了一下，登时摔了个狗吃屎。那小二忙救住两个碗，没给摔破，但碗中的热汤，却溅了他满身满手。

虽在大隆冬日，那小二双手仍是烫得又红又肿。众客人见他狼狈，都哈哈大笑。也有那盛情的道：“小心些，可烫着了么？”

小二回首一望，见一名常见的泼皮，正自大剌剌的把脚伸出桌旁，适才定是此人绊他这跤。

小二站起身来，对那泼皮道：“这位大爷，您能否收起贵足，这般伸在道中，来往客人甚是危险哪！”

那泼皮正与人高声说笑，旁若无人，小二只得轻摇泼疲臂弯，把话再说了一遍，泼皮心情直是不行思议，骂道：“操你祖宗，我牛二用饭，你也敢来啰唆？”说着更把脚横在路中，狞笑道：“怎样？你祖宗怎么兴奋怎么成，你想怎样？”

那小二见他犷悍，却也动了气，高声道：“你这人恁也希奇了，不外要你把脚收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干么这般凶神恶煞？”

牛二见此人不外是个店小二，居然敢出言教训自己，难免大吃一惊。他站起身来，将两只袖子卷起，高声道：“你这下贱工具，敢胆训你爷爷？来来来，爷爷教你些做人原理！”

那小二哼了一声，正要回话，店中掌柜连忙赶来，对那小二即是一掌掴去，骂道：“混帐！打翻了菜饭，还敢往客人身上赖！要不是这几天欠着人手，早轰了你这废物出去！”随着连忙打躬作揖，向那牛二致歉。

牛二嗤了一声，迳自坐下喝酒。

旁边几桌客人见仍是迟迟不上菜，纷纷大叫大嚷，掌柜见那小二兀自站立不动，一脸忿忿不平的神色，便自喝道：“你杵在这儿干么！还不去干活？”

那小二摇了摇头，神情无奈，便又进了后厨，端了热菜出来。眼见牛二远远冷笑，定是有意作弄自己，那小二学了个乖，当下避开了牛二那桌，绕道而行。

正要将菜饭端上，哪知背后一阵猛力传来，竟是有人来推，那小二驻足不定，向前摔倒，手上饭菜尽皆打翻，却倒在一人身上，只弄得那人身上汤汁淋漓，满身油腻，那小二心下张皇，急遽抬头望去，只见眼前那人脸上挂着一幅狞笑，正是牛二来了。

那小二吓了一跳，不知他有何阴谋，正想往退却开，突然背后走上几人，已将他牢牢架住，牛二嘿嘿狞笑，伸手捏住那小二的面颊，道：“小子，你弄脏老子的衣衫，快快给我赔来吧！”

那小二知道这帮人设计陷害，如何肯屈服？当下拼命挣扎，叫道：“显着是你往我身上撞来，还要我来赔你，天下岂有这个原理？”

牛二哦了一声，奇道：“好小子，到了我手上，居然还敢顶嘴啊！”

两旁手下笑道：“年迈，跟他说这么多做啥？先赏他几下子，叫他学个乖。”

牛二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霎时伸脱手去，重重地打了两个耳光。

那小二面颊肿起，却仍骂不停口，高声道：“你们这帮流氓无耻之尤，要真有勇力，何不去报效国家？似你这般行径，只会侮辱弱小，一辈子都是地方的小无赖！”

店中客人听他如此教训牛二，都为他悄悄担忧，恐怕他便要给就地打死。

果真那牛二狂怒不已，他横行乡里，乃是地方一霸，谁知竟给一名小厮教训侮辱，却要他如何咽下这口吻？当下高声道：“你这张嘴好生尖锐！看老子打烂它！”大吼一声，往那小二腹中就是一拳，那小二哀叫一声，弯下腰去，登时吐逆起来。

一伙人跳了过来，已将那小二架住，拳拳到肉，猛往他身上招呼。那小二哀号连连，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牛二打了一阵，兀自怒气冲发，揪住掌柜道：“我身上新衣少说要得五十两银子，你得给我赔来！”

掌柜那敢招惹牛二，忙陪笑道：“牛爷，这小子来路不明，到我这儿才作满个把月哪！

您老随意处置这小子，给您出口吻，我把他这月人为三钱银子全数给您，迁就迁就吧！“

牛二震怒道：“三钱银子？你当我牛二是要饭的吗？”一脚就将饭桌踢翻。店中客人见出了事，纷纷往门外奔去。

几名伙计忙叫道：“喂！给钱哪！别顾着跑！”但那些客人早冲出门外，拣了个吃白食的自制。

眼看牛二神态凶狠，掌柜知道这群泼皮无恶不做，再加上牛二又是县衙里当差捕头的小舅子，岂可冒犯，只好拿了二十两银子，往他手中一塞，苦着脸道：“求您老高抬贵手，放过小店吧！”

牛二甸了甸手上的银子，冷笑道：“算了，咱们今天就放过这小王八蛋！走啦！”众人大笑数声，扬长而去，临走还不忘踹那小二几脚。

那小二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半天爬不起身。掌柜的冷冷的看他在地上爬行，对着伙计们道：“把这家伙给我捻了出去！”

众伙计架起那小二，正要撵他出去，那小二猛地挣脱了众人，冲向掌柜，高声道：“人为！把这些日子的人为算给我！”

那掌柜平白无故地掉了二十两纹银，甚是肉痛，如何愿意再付人为？听那小二叫嚷得凶狠，怒道：“你放这什么屁？我没叫你赔那二十两银子，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居然还敢向我要人为？”

那小二揪住了掌柜，喝道：“我给你作了两个月工，半文钱也没拿到，你这把我赶走，却要我吃什么？”

旁边伙计忙把他拉住，众人拉扯在一块儿，那小二却是死也不愿出去。掌柜提声叫道：“老张！你快去报官，把这家伙给我带走！”

那伙计老张知道这衙门里漆黑无比，赶忙劝道：“掌柜老爷你可行行好，这小子是个落榜的考生，只因潦倒穷困，才来咱们这儿谋口饭吃。掌柜老爷若是报了官，这小子可要失了清白啦！”

那掌柜与这小二无冤无仇，自也不愿如此，他沉吟片晌，想起了和气生财的原理，对那小二道：“小子你乖乖滚出去，老爷我也不去报官，你说如何啊？”

哪知那小二绝不领情，一股脑儿地大叫：“你少来威吓我！你既然欠我人为，便当还钱！咱们不妨让青天老爷判一判，看看是谁对谁错！”

掌柜见他有恃无恐，一幅义正辞严的容貌，忍不住心中有气，心道：“这小子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了，今日为了这个穷酸，糟蹋了我二十两银子，转头他还向我要人为，这口吻叫我怎么吞的下去！”那小二一月人为也不外三钱银子，算来二十两足足可请上百名伙计，真可说是赔本生意了。

他越想越火，提声喝道：“老张！你还不去报官？”那伙计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迳自去了。

掌柜见那小二兀自大叫大嚷，心下悄悄冷笑，想道：“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厉害，等进了此处的衙门啊，看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耍什么嘴皮子？”

过纷歧会儿，两个带刀的官差来到，那小二扑了上去，叫道：“两位差爷！这掌柜积欠我的人为，你二位评个原理，替我争个公正！”

一名官差一脚将他踢开，喝道：“滚你妈的！穷酸工具！”

那小二滚在一旁，忍不住面露震惊，叫道：“你们……你们是地方怙恃官啊！怎能这样？”

一名官差举起手上钢刀，冷笑道：“你再啰唆，老子一刀宰了你！”另一名官差走向那掌柜，不耐心隧道：“搞什么，大冷天的叫咱们兄弟出来，就是要拿这小子？”

那小二呆呆地看着两名官差，只惊得无话可说。

掌柜陪笑道：“劳烦老爷把这小子押走，这小子在这儿赖着不走，小店的生意可没法作下去啦！”

一名官差挤眉弄眼隧道：“他可是偷了什么工具？就只赖在你店里，咱们兄弟也不能押他走啊！”

掌柜一听之下，岂有不明之理，往那小二撇了一眼，暗笑道：“死工具，臭寒酸，老子宁愿把你的人为给了这几个官差，也绝不让你称心。”当下取出那小二的人为，都塞在那官差手里，涎着脸陪笑。

那官差见有三钱纹银，颔首道：“好啦！这小子又吃白食又偷工具，押走吧！”

那小二听那掌柜和官差联手诬陷，忙叫道：“冤枉啊！我没偷工具！我没吃白食！是他积欠我的人为啊！”

那官差甚不耐心，一把便欲拉了小二走。那小二在地下挣扎，只是高声叫冤，两名官差使劲拉扯，终于把那小二拉开，那小二虽给拖走，但双眼仍是恶狠狠地注视着那掌柜，高声叫道：“你这般害我，我……我定要报仇！”

掌柜哈哈大笑，冲上前去，举脚乱踢，叫道：“放你的狗屁！给我滚出去啦！”一脚正中下颚，那小二啊地一声惨叫，登时昏了已往。

“醒来！别在那装死！”

那小二清醒之时，只见自己已身在大牢之中，身上脸上兀自疼痛不堪，头晕脑胀，恶心不已。

“装死吗？再给我浇盆水！”

只见一个狱卒提了桶水迳自泼了上来。在这酷寒已极的严冬，那小二哪禁受得起，登时全身发颤，牙关轻击，格格有声。

“你姓啥名谁？祖籍那里？快快从实招来！”

那小二微微抬头，见一个师爷容貌的人，满脸鄙夷地望着自己，那小二忙道：“师爷明鉴，小人身遭诬陷，以至不幸下狱，请师爷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公正！”

那师爷见他相貌堂堂，谈吐文雅，不禁“噫”了声，道：“你有何冤情，不妨明言。”

那小二虽头痛欲裂，恶心急躁，仍强忍着喘道：“小人姓卢，单名一个云字，祖上乃山东潍县人士。今年赴省入举，不幸落选，偏又盘缠用尽，只好借居客来轩，做那跑堂贱役，蒙口饭吃。”

师爷双目一亮，心下舒了口吻，道：“原来是个穷秀才，也罢！那你又如何偷盗主顾钱财，而致身系囹圄？”

卢云徐徐隧道：“师爷明鉴，小人好歹也读过孔孟之书，至不济也不至做那鸡鸣鼠盗之事，偷盗云云，实乃遭人诬陷。”他顿了顿，又道：“自来偷盗，必是人赃俱获，方可入罪。仅凭客来轩一造之词，便欲定我之罪，实难令人心服。”

师爷冷冷隧道：“这也有理，此番年节将至，咱们也不欲多生事端。不外为了你这案子，叫咱们收支往返，劳师动众。你若没有五十两纹银，怕是出不去的，这叫差费哪！”

他见卢云满脸讶异，又道：“原来嘛，这规则是三十两，但此番天寒地冻，可得多加二十两，才气叫这班兄弟们心服啊！”

那师爷见这酸秀才即便下狱，恐也没啥油水好捞，索性向他要个五十两，把他打发走了了事。想他能入省城会试，五十两这点小钱，应该还能筹措。

谁知卢云急道：“五十两？我连一文钱也没有哪！”

那师爷一听，脸上更如上一层寒霜，“哼”地一声，便即走出，竟是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卢云急呼冤枉，但两旁差役却已将他扔入大牢，随着走了清洁。

卢云给人重重摔在大牢之中，只觉全身骨头都裂了开来，只哼哼哎哎地起不了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徐徐从地下爬起。

这牢中污秽不堪，满地屎尿。那些差役懒极，竟连粪桶尿壶也不给一个。所幸严冬之中，那臭味虽是不堪，倒也不至加重。

卢云冷得全身哆嗦，拣了个尚称清洁的角落蹲下，他看着小小窗格外的一块天空，灰蒙蒙的，不见半点阳光，只有一朵朵雪花落将下来。

卢云低下头去，心道：“唉！今日不正是送灶之日吗？‘玉皇若问人间事，浊世文章不值钱’，我十数年寒窗，哪推测今日这番下场。”

凉风阵阵袭来，身上伤处犹如万般针刺。卢云拉紧衣襟，但那薄衫又岂能反抗这腊月寒风？况且现在的心寒，更胜过身上所受何只千倍。卢云咬紧牙关，双目怒睁，眼泪却一滴滴地落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