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1/2）

冰心姓杨，在严家寺库里出生。

她爹亲杨老鬼是出了名的赌鬼，镇日浸淫赌场中玩乐腐烂。

从来没有谁，是靠赌钱致富。杨老鬼也不破例。

赌赢了，认定今日手气大好，自然不愿脱离赌桌，赚来的银两，最终又是输多赢少地落回庄家手里。

赌输了，虽然更不能走，不翻本回来怎行？！

如此恶性循环，杨老鬼赌掉了祖产、赌掉了赖以为生的小饼摊，最后，赌掉的，是妊娠六月的糟糠妻子。

严老板不忍见一名孕妇处境堪怜，便收当了她，付一笔钱给杨老鬼，换得杨老鬼一张休妻书，自今时今日起，两人各自娶嫁，再无瓜葛。杨老鬼典当妻子时，尚有脸向严老板讨价还价，说是买一送一，肚里那只生下来也能为奴为婢，希望当金能高些，严老板不齿他的行径，懒得与他烦琐，多给了几两，打发掉他。

数月后，冰心出世，膝下无子无女的严老板很是喜爱她，时常跑去向冰心她娘借孩子玩玩，与爱妻一块儿逗弄著可爱的女娃儿。

严格算来，冰心不是流当品，当初当单上只有她娘亲的名字，并不包罗她，她只是随著娘亲在严家住下。冰心自小便聪颖温驯，严夫人不只一回夸奖过冰心这孩子生得漂亮，是张好面相，很得严家匹俦的缘，更险些被严老板收为义女，成为严家千金，若非冰心她娘千般婉拒，说是身分悬殊不敢造次，加上数年后，严家匹俦喜获明珠，于是收养义女一事，便无人再提。

当不成严家义女，冰心倒很认分，在严家灵巧资助，毫无怨言。冰心婉约懂事，照顾稚小的严尽欢无微不至，严夫人难产过世，严尽欢险些是由八岁大的冰心带大，除了哺乳这事儿得由奶娘做，其余哄睡、换尿巾，全由冰心揽下，她心细手巧，严老板很是放心，冰心俨然像是一名长姊，时时抱著襁褓中的严尽欢，在园圃里嬉戏。

虽然非义女身分.冰心在严家仍是获得不错待遇，严家收留了许多“流当品”，年岁与冰心相仿，一班孩子一块儿上私塾，吃的用的喝的，严老板从未曾亏待他们。

冰心年岁越长，出落得越发灵秀娇美，修养极好的她，总被误解为某家千金小姐，一旦听见她只是严家婢女，禁不住叹息如此精致尤物，竟沦为仆众。

夏侯武威进入严家寺库那年，冰心十岁。

兴许是年岁相仿，又或许是夏侯武威负伤救回严尽欢，等同于救了失职的她一命，冰心与夏侯武威自然而然熟稔起来。

冰心为夏侯武威煎汤换药，而且送来三餐，因为夏侯武威不利便下床——自从严尽欢被带回，她夜里总无法安息，时时惊吓而起，吵著要找夏侯武威，迫不得已，冰心去托付夏侯武威到房里哄哄严尽欢，以后夏侯武威便脱不了身，让小小严尽欢给抱住就不放了。

接连好几天，他沦为“陪睡”角色——陪三岁小奶娃睡。

“武威哥，歉仄了……”冰心好歉疚，递给夏侯武威一块牛肉夹饼。饼比饭或面都要利便食用，对于此时无法脱离床榻的他来说，确定是最佳的午膳选择——他怀里塞了只正呼呼大睡的严尽欢，她把自己蜷成一团小虾米，螓首枕在夏侯武威结实胸口上，拳心抡握著他的衣裳下摆，睡得正香沉。

“害你被义哥取笑。”冰心指的是刚刚尉迟义特地上门来，啧啧有声地酸夏侯武威两句才过瘾脱离。冰心以为若非她向夏侯武威求援，他也不必忍受这些挖苦。

自从冰心将夏侯武威请进严尽欢内室宽慰受惊太过的小娃儿后，害他让严尽欢天天缠上，嘴贱的尉迟义便人前人后喊他“姑爷”，以讥笑他为乐，三不不五时就一句“姑爷，你伤好些了吗？”、“姑爷，你去库房搬几个花瓶过来”、“姑爷，来对打几招吧”，通常都换来夏侯武威的追打痛殴。

他与尉迟义在打打闹闹之间，生疏和隔膜飞快消失，尉迟义与谁都好的大剌剌个性，轻易便能跟人称兄道弟，夏侯武威虽然不破例，斗嘴的两人，像相识泰半辈子的老朋侪，啥话都能说，尉迟义才会如此口无遮拦笑话他，教人时常忘了，夏侯武威来到寺库不外是短短几天的日子而已。

“并不是你的问题，是阿义的贱性使然，你不用放在心上。谢谢。”最未了那句，是冰心为他斟来一杯茶水，并送到他唇边的致谢。

“我担忧你介意。”介意被人喊姑爷。

“只是玩笑话，没有人会认真。”对，没人会认真——只除了严老板。他不只认真，还很介意，介意得要死，真以为自个儿宝物女儿爱上了他，一脸忧心忡忡，与全天下爹亲乍闻女儿年岁轻轻便有了情人样的震惊难接受，尤其是严尽欢遇劫返家的当夜，她一迳啜泣发抖，不给任何人抱，只讨著要夏侯武威，使得严老板大受攻击，以为女儿不再爱爹，而哭得比严尽欢更惨。

“也是，小姐照旧个孩子嘛。”冰心笑道。娃儿严尽欢在夏侯武威眼中，应该与一只缠人撒娇的幼猫没有两样，无关情爱。

夏侯武威两三口便解决掉一块夹饼，冰心又递给他第二块，他在接饼之前，以指腹拔掉不小心落在严尽欢粉颊上的几颗芝麻，小小工具很是黏手，在她脸上像极了麻子，小娃儿肌肤无瑕如瓷，添上麻子也无损其可爱，夏侯武威一时兴起，拨拨芝麻，缀在她鼻间，将她弄成一个小麻子，她滑稽逗趣的容貌，教夏侯武威唇角浮现浅浅笑靥。

他没想到这娃儿竟会变得这般缠他。

就只因为他从罗阿海的绑架中救出她吗？

然而此事并非他一人劳绩，寺库里所有人都有尽全力，就算不是他跑一趟去救她，也会换做其他人，她若真要谢谢，他绝对排不上头三名，再怎么说，她此时该躺的胸怀，是公孙谦才合理吧……

欢欢未曾遇见绑架事件，会恐惧是理所虽然，在她无助恐慌时，你的泛起，就像天降神人，救她逃离危险，她对你的信赖自然直接发作，远胜过任何一小我私家。这是公孙谦其时给他的说法，他本以为只会是小娃儿受惊太过的短短几天反常，怎知，小娃儿竟就此成为他的跟屁虫，白昼如此，夜里更是如此。

他受伤的第一个夜里，脑后的伤，因为麻沸散药效退去而隐隐作痛，他无法入睡，伏在枕上，做好睁眼到天明的企图，厥后冰心来敲房门，吵醒屋里四个男孩，她满脸歉意及手足无措，弯腰鞠躬，是致歉，也是请求：“武威哥，能不能请你去小姐房里一趟？”

冰心嗓音小小，夜探人静中，仍听得出语意里的焦虑。她生嫩喊著严老板嘱咐众人唤他的方式，武威哥。

“我？”夏侯武威面露不解。

“小姐吵著要你，她已经因为作噩梦而惊醒数回……我知道不应打扰你休息养伤，不外连当家都没辙，才会来贫困你。”冰心的神情确实流露无计可施的求援，否则不行自能在深更时分还来扰人清梦。

夏侯武威不认为自己能帮上啥忙，但他没有推拒，抱持著“睡不著，去看看也无妨。”的心态，走一趟严尽欢内室。

这一去，他整夜没能再踏出来。

究竟，他无法狠狠将扑黏在身上的小娃儿给剥下来，尤其她抖成那副品行，与他从床底下拖她出来时的狼狈，如出一辙。

粉嫩色的娃儿内室部署精巧，许多绸缎裁制的布娃娃摆满桌上柜上，有动物容貌、小花随样、甚至连杂册杜撰的虚幻妖灵，长有鱼尾的人儿、顶著两根长角的羊人，应有尽有。

架子床上系有粉色绸纱，床柱挂满珠玉串帘，夏侯武威坐在与他格格不入的女娃儿房内，神情困窘。

“不怕，不怕，你已经回家了呀。”夏侯武威的慰藉词，难脱这几句。

“对呀，欢欢，爹在这里陪你呢，你不要怕哦……”严老板在一旁很想介入两人之间，但完全没有他加入的位置，他宝物爱女抱著另一个男子呀呀呀……

“不要走……”她起劲张开双臂，将夏侯武威抱牢牢，小小的劲道，已经是她用罄的最后一丝气力，她是真的怕，很怕很怕。

“我不走，我会在这里，等你睡了再走，好吗？”夏侯武威放软口吻，鸠拙哄著。

“睡了也不走……”她鼻音浓浓，眼眶蓄满目水，却没有放任它们决堤。

夏侯武威没忘掉他抱她回严家时，她沿途猛哭，赏了他衣裳一堆的眼泪鼻涕，他以为她还能哭上好几个时辰，但当严家大门近在眼前之际，她止住哭泣，胡乱用衣袖抹去小脸上散乱的涕泪，他不解其意，她喃喃自语：不能哭，爹会哭。

稚龄如她，竟也明确她的眼泪，会让疼爱她的爹亲心如刀割，所以即便她仍怕著、仍想痛哭著，她都能强忍下来，如同此时现在，她被噩梦纠缠，但有她爹在，她不敢放声大哭。

这娃儿，很懂事，善解人意。

“好，睡了也不走。”夏侯武威允诺她，一颗豆大泪珠滚出她泛红的眼眶，没人他的衣襟，消失无踪。

夏侯武威在严老板忍痛的首肯下，和衣抱她躺上软榻，为她盖妥衾被，她小拳仍纠结于他腰际。

“你快睡吧。”

“你的头……还痛不痛？”她闷在他怀里，悄声问。